顺风号劈开浑浊的江面,沿着沧澜江主干道,向着东方天际那抹微白驶去。巨大的船身在水流推动下,带着一种沉稳的速度感。包下的客舱区域相对安静,将码头的喧嚣与水手的号子声隔绝在外。
最大的那间客舱内,灯火通明。林尘、苏晓、巴图尔、伊莎贝尔、枭,以及新加入的墨家弟子楚言围坐在一起。舱门紧闭,窗外是不断后退的河岸与朦胧的晨雾。气氛凝重,一场关乎前路与未来的会议在此展开。
林尘首先开口,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:“我们如今同在一条船上,目标都是天工城邦。但前方等待我们的,绝非坦途。墨羽姑娘身陷困境,天工城邦内部纷争已起,而我们所携带的秘密,以及我们本身,都可能成为风暴的中心。在此之前,我们需要互通有无,厘清现状,商议对策。”
他目光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楚言身上:“楚言兄弟,你既是墨家弟子,对天工城邦现今局势了解多少?墨羽信中所言‘新墨’、‘旧墨’之争,以及其师千手先生被软禁之事,你可知晓?”
楚言正襟危坐,脸上带着忧虑,闻言立刻点头:“林尘兄所言,与我所知大致吻合。天工城邦确已分裂。‘新墨’以公输胤师兄为首,此人天赋极高,但理念激进,主张‘机关至上,人力可代’,极力推动机关术与灵韵金的深度融合,甚至提出‘人体机关化’以追求更强力量与更长寿命,这与上古天工苑某些危险理念如出一辙。他们背后,确实有不明外部势力支持,资源雄厚,近年来势头极猛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一丝愤懑:“而‘旧墨’则以我师伯千手先生为首,恪守祖师‘兼爱非攻,巧术利民’之训,认为机关术应为辅助,提升民生,而非追求破坏与对自然的强行改造。师伯因多次在‘机巧论道会’上公开反对公输胤的激进提案,指责其与虎谋皮,触怒了新墨派及其支持者,于半月前被以‘阻碍墨家发展’为由,软禁于机巧阁内……此次紧急召我们回去,恐怕正是旧墨一派已到了危急存亡之秋。”
他的叙述与墨羽的信相互印证,让众人对天工城邦的内部矛盾有了更清晰的认识。
“人体机关化……强行改造……”伊莎贝尔喃喃道,冰蓝色的眼眸中满是凝重,“这与我们在西部看到的,灵韵金强制融合不同物质、扭曲生命形态的‘污染’现象,在理念上有着可怕的相似性。如果新墨派在这条路上走下去,很可能重蹈天工苑的覆辙。”
此言一出,除了早已知情的林尘、苏晓和枭,巴图尔和楚言都露出了震惊之色。
“污染?天工苑覆辙?伊莎贝尔姑娘,此言何意?”楚言急切地问道。
林尘与伊莎贝尔对视一眼,点了点头。事到如今,关于西部灾难的部分真相,有必要让更多同伴知晓,尤其是可能与新墨派打交道的楚言。
伊莎贝尔深吸一口气,用尽可能清晰的语言,将她那份分析报告的核心结论——关于“灵韵金同位素微粒”、“畸变辐射”、“持久污染”、“生物富集”以及“遗传损害”等概念,向巴图尔和楚言做了解释。她没有透露数据来源的细节,但强调了其科学依据的可靠性。
“……也就是说,”伊莎贝尔总结道,“西部那片新生的烈焰山脉,并非偶然,而是灵韵金在被过度滥用、扭曲后,其本源产生‘创伤’,最终引发的天地反噬。这种‘污染’具有扩散性、持久性和对生命本质的破坏性。而新墨派所追求的深度融合与强行改造,很可能正是在重复这种危险的过程,甚至可能主动制造出类似的‘污染’!”
巴图尔听得目瞪口呆,用力拍了拍脑袋:“他娘的!原来那鬼地方是这么来的!俺还以为就是地龙翻身加上大火呢!这灵韵金……看着是宝贝,用不好就是他娘的剧毒啊!”
楚言脸色发白,身体微微颤抖:“竟……竟然如此……公输师兄他们……他们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?如果这种污染扩散开来……” 他不敢再想下去,作为一名墨家弟子,他比巴图尔更理解这种技术失控可能带来的毁灭性灾难。
“他们或许知道,但不在乎;或许不知道,被力量蒙蔽了双眼。”枭冷冷地开口,他斜靠在舱壁上,脸色依旧苍白,但眼神锐利,“无论哪种,都意味着天工城邦的新墨派,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存在。我们此去,不仅要救墨羽和她师父,很可能还要阻止一场人为的灾难。”
会议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。
“那么,我们该如何应对?”苏晓将话题拉回现实,她铺开一张简陋的东部区域地图,“首先,是保存我们自身的力量。我们目前拥有:林尘的战力与对灵韵金的独特感应,巴图尔和灰岩部五十余名战士的勇武,伊莎贝尔的技术与分析能力,枭团长的人脉与情报网,以及……楚言兄弟你对天工城邦内部的了解。”她看了一眼楚言,并未完全将其纳入核心战力,但承认其价值。
“而我们要面对的,”苏晓继续道,手指在地图上划过,“可能的敌人包括:天工城邦的新墨派及其背后势力,可能是奥莱西亚莱因哈特,也可能是烈焱军府,一直对我们紧追不舍的各方杀手,以及可能存在的、其他觊觎天工苑秘密或林尘身上‘无名’的势力。”
“敌众我寡,敌暗我明。”林尘接口道,“所以,我们绝不能硬拼。抵达天工城邦后,首要任务是找到墨羽,与她汇合,并通过她联系上仍在坚持的旧墨势力。我们需要盟友。”
“其次,”林尘看向伊莎贝尔和枭,“关于西部污染的情报,需要谨慎使用。这是一把双刃剑。过早公开可能引发恐慌,被有心人利用;但若能提供给可靠的、有远见的势力(如旧墨,甚至……青木皇室),或许能争取到支持,共同应对。枭团长,你之前提及的,向皇帝李淳传递信息的秘密渠道,是否可靠?”
枭点了点头:“渠道本身可靠,但消息传递需要时间,而且皇帝能否完全相信并采取行动,是未知数。我们可以准备一份加密的简报,在我的人抵达安全节点后发出。”
“至于天灾的根本原因和后续发展……”林尘目光深邃,脑海中浮现出“青木藏渊”中那枚布满“道伤”的暗金晶石,“根据现有线索,我认为根源在于灵韵金本身。它并非无限温顺的能量之源,千年来的索取无度、强行改造,已经在其本源层面留下了‘创伤’。西部灾变,是‘道伤’在特定条件下的集中爆发。这并非结束……”
他停顿了一下,让众人消化这个信息,然后继续说道:“只要对灵韵金的滥用和错误认知不改变,这种‘道伤’就会持续累积。西部的情况可能只是第一个‘脓疮’,其他地方,尤其是灵韵金矿脉富集或历史上进行过大规模实验的区域,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爆发点。污染的影响,绝不会仅限于西部,它会如同缓慢扩散的毒素,逐渐侵蚀整个大陆的生态和能量平衡。”
这个推断比伊莎贝尔的报告更进了一步,将灾难提升到了天地法则与千年因果的层面,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。
“所以,修复‘无名’,不仅仅是为了获得力量,或者完成墨渊大师的遗愿,”林尘握紧了手中的布包,那里包裹着“无名”断剑和新拍得的金属板,“更是为了探寻与灵韵金正确相处的方式,找到‘弥合’其‘道伤’,或者说,引导其力量回归平衡的可能。这或许是阻止灾难扩大的唯一希望。”
会议进行了很长时间,从晨雾未散直到日上三竿。他们讨论了抵达天工城邦后的多个行动预案:如何秘密联系墨羽,如何与旧墨接触,如何应对新墨的刁难,如何在城中立足,以及万一事不可为时的撤退路线等等。
关于墨家的事情,楚言提供了一些内部集会的惯例和可能的突破口,但他也坦言,自己离宗日久,具体细节还需抵达后探查。
最终,虽然许多问题尚无定论,风险依旧巨大,但至少团队内部达成了基本的共识,明确了首要目标和大致的行动方向。
“情况便是如此。”林尘最后总结道,“前路艰险,但我们别无选择。希望大家同心协力,谨慎行事。”
会议暂时告一段落,众人各自散去休息或处理事务,但每个人心头都压着沉甸甸的思虑。
林尘独自走到船舷边,望着滚滚东流的江水。沧澜江的尽头,便是天工城邦,那里有机遇,有盟友,但更有潜伏的危机和未解的谜团。他抚摸着怀中的“无名”与金属板,感受着那微弱的共鸣,心中默念:
“墨羽,坚持住。我们来了。”
而此刻,在顺风号的另一个角落,楚言也凭栏远眺,眼神复杂。他回想着刚才听到的关于“污染”和“道伤”的惊人言论,再联想到天工城邦内新墨派的所作所为,一股强烈的不安萦绕在心头。
“师伯……公输师兄……墨家的未来,究竟会走向何方?”
江水滔滔,载着满船的思绪与决心,向着那风暴将至的东方海岸,坚定不移地驶去。真正的挑战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