怒哥不敢久留,尖嘴在那还在震动的铁链上一啄,硬生生把一块松动的锁片给撬了下来,叼在嘴里掉头就跑。
就在它飞出暗门的一瞬间,阿朵正好伸手接住了它。
指尖刚触到那块锁片,阿朵瞳孔猛地收缩。
体内的原始真蛊疯了一样剧烈跳动,一幅惨烈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冲进她的脑海。
熊熊烈火。
大蛊师那个老疯子,正站在一口巨大的青铜鼎前。
他把前八个棺材里掏出来的骨灰,像撒盐一样撒进鼎里。
“还差一副……还差一副命引……”
那个声音阴冷、贪婪,带着令人作呕的狂热。
阿朵猛地松手,锁片掉在泥水里,还在微微发烫。
祠堂废墟里,顾一白接过怒哥带回来的东西。
那是一块巴掌大的金属残片,上面布满了龟裂纹。
虽然刚从滚烫的血雾环境里带出来,但这玩意儿入手却冰得刺骨,仿佛握着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。
顾一白搓了搓手指上瞬间凝结的白霜,眉头慢慢拧成了一个死结。
这玩意儿叫“寒髓铁”。
顾一白没把那块带着白霜的铁片扔掉,反而拿到鼻尖下嗅了嗅。
除了血腥气,还有股子只有常年不见光的地下暗河才有的腐臭味。
这种铁,产自地脉极阴的细小裂缝里。
成年人的骨架子太大,进不去,只有六七岁的孩子能像老鼠一样钻进去开采。
采这玩意儿,十个孩子进去,能有一个活着把铁带出来就算烧高香。
大蛊师这老不死的,这是把清源村的孩子当成一次性的耗材在用。
“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。”顾一白哼笑一声,随手把那块寒髓铁扔进了身旁那还在冒着热气的炭盆里。
滋啦一声,火苗子蹿起半尺高,却没能把那层白霜燎化。
他从袖口的暗袋里摸出一截木头。
那是半截雷击枣木,焦黑,带着股焦糊味,看着跟烧火棍没两样。
这是他压箱底的存货,平时连怒哥想拿去磨牙都得挨顿揍。
顾一白从腰间摸出刻刀,手腕翻飞。
木屑纷飞间,九枚三寸长的木钉成了型。
他没停,反手在自己中指指尖上一划。
血珠子冒出来的瞬间,他并指如刀,在那九枚木钉上飞快地画着什么。
这叫“破炉钉”。
炼器这一行,讲究个生克。
寒髓铁阴毒,那就得用雷击木的暴力去破。
再加上他这口带着童子功……不对,带着纯阳气的血,就算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,今天也得给他炸个窟窿出来。
“九阴汇聚,子时成丹。”顾一白抬头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天色,雨越下越大,雷声闷在云层里滚。
这时候是阴气最重的时候,也是那老东西唯一的成丹时机。
“怒哥,借个火。”
蹲在房梁上打瞌睡的小鸡崽子极不情愿地张嘴,噗地喷出一口青色的小火苗。
顾一白甩手一挥,那道青焰并没有点燃什么,而是像流星一样,划破雨幕,直冲后山而去。
后山,石室外围。
阿朵整个人贴在泥地里,像只等待捕猎的黑豹。
前面的路被挡住了。
四个方位,插着四面破破烂烂的旗子。
那旗面是用不同颜色的碎布拼凑起来的,雨水打在上面,那些布片像是有生命一样疯狂蠕动,隐约还能看见上面缝着的小孩衣服领口、袖边。
是“噬魂幡”。每一个布片,都是一个替死鬼。
小满缩在阿朵身后十几米的大石头后面,小脸煞白,死死捂着嘴不敢出声。
阿朵没动刀。这时候动刀,惊了魂,里面的孩子就真没救了。
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铜铃,那是出门前蓝阿公塞给她的。
铃铛没舌头,晃起来不响,但只要沾了人气,周围的蛇虫鼠蚁都会绕道走。
她把铃铛挂在手腕上,又掏出一把混了雄黄和艾草的香灰,不要钱似的洒在身上。
那种腐烂的甜腥味瞬间被掩盖。
阿朵脚尖一点,整个人像一阵风,悄无声息地从两面招魂幡中间的缝隙穿了过去。
那些蠕动的布片只是迟疑了一下,像是失去了目标的盲蛇,又垂了下去。
近了。
巨大的石室里,火光冲天。
大蛊师披头散发,状若疯魔。
他手里举着一把晶莹剔透的玉锤,面前是一口三足两耳的青铜鼎。
那鼎正中间,一张扭曲的人脸若隐若现,那是之前八个孩子的精魄被强行揉在一起形成的怪胎。
“第九下……只要这第九下!”
大蛊师嘶吼着,高高举起了玉锤。
就在这时,远处山脊上,一道青色的火焰炸开。
那是信号。
阿朵眼神一冷,手里的苗刀没出鞘,反而从腰间摸出三枚带着血腥气的木钉。
不是扔向大蛊师,而是直接甩向了那口鼎的三只脚。
“当!当!当!”
三声脆响,木钉没入青铜,就像切豆腐一样轻松。
几乎是同一时间,躲在石头后面的小满站了起来。
她闭上眼,张嘴。
没有歌词,只有一种古怪、尖锐的音调,像是深夜里猫头鹰的叫声,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呼唤。
“魂兮……归来……”
这调子不是她自己编的,是秦九娘教的。
秦九娘说,这叫“叫魂”,以前村里孩子吓丢了魂,当娘的就在井边这么喊。
石室外围,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七个孩子,手拉手围成了一个圈,跟着小满的调子,开始低声哼唱。
那声音不大,却在这雷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大蛊师手里的玉锤猛地一顿。
那口坚不可摧的命鼎,突然剧烈颤抖起来。
鼎身上那张扭曲的人脸像是听到了母亲的呼唤,开始拼命挣扎,原本平滑的铜面上鼓起一个个大包。
“不!不可能!我的鼎!”
大蛊师眼珠子都要瞪裂了,他猛地转身,双手结出一个怪异的手印,想要强行镇压鼎里的躁动。
“晚了。”
顾一白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。
之前埋在四周土里的另外六枚木钉,在大蛊师引动地气的瞬间,被彻底激活。
雷击木里的阳雷之气,混着顾一白的精血,在这一刻彻底爆发。
“轰——!”
六声爆响连成一片。
那口命鼎就像是被吹爆的气球,从底部开始炸裂。
没有金属碎片的飞溅,只有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。
无数道白烟从裂缝里钻出来,那是被囚禁的精魄。
小满趁机冲了上去,顾不上鼎身的滚烫,一巴掌拍在那道最大的裂缝上。
“阿丑!回家了!”
这一声喊,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鼎里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,紧接着,原本赤红如血的鼎身迅速灰败,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,哗啦一声散了一地。
成功了?
阿朵握紧了刀柄,却没感觉到丝毫轻松。
废墟里,大蛊师并没有暴怒,也没有吐血。
他站在那堆废铜烂铁中间,肩膀耸动,发出了一阵低沉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。
“嘿嘿……嘿嘿嘿……”
他缓缓抬起头,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狂喜,眼神里满是嘲弄。
“小娃娃,你们以为毁了个炉子,就赢了?”
大蛊师张开双臂,原本干瘪的身体竟然开始诡异地膨胀,皮肤下像是钻进了无数条蚯蚓。
“这口鼎,不过是个幌子。真正的命鼎……”他猛地一跺脚,“早就铸进了清源村的地基里!这三十年的风水局,这全村人的命,才是我的鼎!”
话音未落,他整个人突然化作一道腥红的血光,像是一盆泼出去的水,直接渗进了脚下的泥土里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下一秒,地动山摇。
不是形容词,是真的在动。
整个后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,脚下的土地开始如波浪般起伏。
远处的清源村里,瓦片像下雨一样往下掉,那种沉闷的轰隆声从地底深处传来,像是某种庞然大物正在翻身。
在村子最中心的打谷场上,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裂开。
一块漆黑如墨的石碑,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,缓缓升起。
石碑上没有字,只有正中间,浮现着一个巨大的、鲜红的符文。
那符文在一涨一缩,就像是一颗被钉死在石头上的心脏,正在剧烈跳动。
“咚……咚……”
这心跳声每响一下,村里那些老井的水面就跟着震一下,原本清冽的井水深处,开始泛起一丝浑浊的暗红。
那些浑浊的暗红并非静止,而是在井水中翻涌,像是某种沉睡巨兽呼吸时泛起的血沫。
紧接着,村里几户人家门楣上贴着的黄纸辟邪符,毫无征兆地卷起边角,噗的一声,中间烧穿了个洞,黑灰簌簌往下掉。
顾一白没有盯着那些井看。
在那块黑色石碑升起的瞬间,他已经三两步窜上了那座只剩半个顶棚的破旧祠堂。
瓦片湿滑,他脚下却像生了根。
他手里那截雷击枣木还没收回去,此时正好派上用场。
顾一白手腕一抖,将焦黑的木芯狠狠插进脚下的瓦缝,直透大梁,一直顶到连接地基的泥柱上。
手掌贴上木头的刹那,一股细微却极具穿透力的震颤顺着掌心直冲天灵盖。
咚。咚。咚。
不是地震那种乱糟糟的晃动,这震动有节奏,有强弱,甚至带着某种令人作呕的温热感。
顾一白眯起眼,掐着指节默数了三息。
每分钟七十二下。
这哪里是石头在动,分明是人在心跳。
这频率是从地下三百尺深的地方传上来的。
顾一白脑子里迅速勾勒出一幅图:这块石碑不过是露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,底下连着的,是一团由九个替死鬼的生辰八字硬生生揉在一起的“血壤核心”。
大蛊师那个老东西,根本没想过要正儿八经地铸什么鼎,他从三十年前开始,就把这最终的祭祀仪式,像嫁接果树一样,死死接在了清源村的地脉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