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，天色将明未明，厨房里的炉火刚被点燃，跳跃的火苗映在陈砚舟疲惫的脸上。锅里的姜丝粥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的泡泡，他坐在矮凳上盯着火候，眼皮沉得几乎抬不起来。左手腕上的银勺无意间蹭过桌角，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。
阿阮留下的图纸摊在面前，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线路和标记。他用筷子蘸了点粥水，在图纸边缘划了几道，再次确认没有遗漏任何信号入口。昨晚那场无声的较量，总算尘埃落定。
他喝完半碗温热的粥，起身换了件靛蓝色的立领衬衫，纽扣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，袖口处露出一截洗得发白的布料。在镜子前静静站了三秒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，把叠好的围裙搭在臂弯，推门走了出去。
街面还没完全苏醒，车流稀疏。他步行了二十分钟，抵达酒店宴会厅。门口已经铺开红毯，悬挂着“《烟火人间》国际版开机仪式”的横幅。工作人员来回穿梭，调试着灯光和摄像机位。
余昭昭第一个看见他，像只轻盈的蝴蝶般蹦跳着跑过来。她脸上的妆容精致无瑕，手里举着手机，语气带着几分急切：
“你终于来了！他们都说中餐太油腻，外国人吃不惯，导演组差点要换菜单。”
陈砚舟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将手里沉甸甸的保温箱交给服务台。箱子里是他凌晨四点赶制出来的几道热菜，此刻还带着灶台残留的温热。
“让他们试过再说。”他的声音平静无波。
他走进后厨，发现原定的点心已经摆好：虾饺、烧麦、叉烧包，样式整齐划一。几位外籍演员站在旁边微微皱眉，其中那位金发女主演捏起一个虾饺咬了一小口，随即又放了回去。
“味道太重了。”她耸了耸肩，“脂肪含量一定很高。”
旁边的翻译小声转述着，导演脸上也露出了犹豫的神色。
陈砚舟没有说话，径直走到操作台前，示意服务员撤下所有点心。他打开自带的食材包，取出澄粉、菠菜汁和蝶豆花水，当场开始和面。
“我加一道新菜。”他对导演说，手上的动作不停，“你们先别急着下结论。”
他的动作行云流水，揉面、分剂、擀皮一气呵成。三种颜色的面皮被巧妙地叠在一起，包入提前熬好的菌菇高汤冻，捏成优雅的半月形。蒸笼早已预热妥当，饺子放进去，八分钟准时取出。
掀开蒸笼盖的瞬间，一股清雅的香气袅袅飘出。饺子皮晶莹剔透，内馅若隐若现，汤汁在薄皮下轻轻晃动，宛如被封存起来的月光。
他端着这盘艺术品般的饺子走向主桌，轻轻放在中央。
“这叫月光琉璃饺。”他说，“不咬破，尝不到真味。”
桌上的人面面相觑，无人动作。
他夹起一个饺子，轻轻咬开一个小角。温热的高汤立刻流入勺中，香气瞬间在空气中扩散开来。他把盛着汤汁的勺子递给那位金发女主演。
她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接过去尝了。
下一秒，她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。
她脱口而出一句外文，翻译赶紧接话：“她说……这不像食物，像在喝森林早晨的雾。”
其他人立刻围拢上来试吃。导演连吃了两个，直接掏出笔记本开始记录做法。一位法国厨师出身的制片人追着问用了什么胶质，陈砚舟只是微微一笑：“是耐心。”
宴会厅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。
余昭昭悄悄绕到摄像区，假装拿手机自拍，突然手一滑，整瓶陈年镇江醋从桌上翻倒，直直冲着前方的摄像机镜头飞去。
“啊！”她惊叫一声。
现场顿时一片混乱。人们惊叫着闪躲，摄影师慌忙后退，导播大声喊停。
就在醋液即将泼洒到昂贵设备的瞬间，陈砚舟出手了。
他抓起案板边一张尚未蒸制的饺子皮，手腕轻轻一抖，薄如蝉翼的面皮在空中舒展开来，像一把小巧的伞，精准地兜住了大部分飞溅的液体。落地前他脚尖轻巧一挑，一个瓷碗已移到下方，面皮和醋液一同落入碗中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。
全场寂静了两秒钟。
他拿起筷子，夹起那张浸透了醋香的面皮，从容地展示给大家看。
“醋是江南的老味道。”他说，“打翻了可惜。不如做成凉点，清爽开胃。”
没有人说话。
然后，掌声从角落响起，慢慢蔓延到全场。外籍演员们带头鼓掌，导演站起来用力拍手。那位法国制片人直接拿出手机开始录像，一边拍一边笑。
灯光师一直站在高处的机位，全程录下了刚才那惊险又精彩的一幕。他把视频剪辑成十五秒的片段，配上字幕发到了社交平台。
内容很简单：一位厨师甩出一张生饺子皮，接住飞溅的醋，最后化危机为一道新菜。
配文写着：“亲眼看见一个人用做饭的方式救场。这不是功夫，这是本能。”
视频上传不到一小时，转发量就破了万。标签#chineseKungFuchef 被顶上热搜，评论区里全是询问“这道菜叫什么”“哪里能吃到”的声音。
导演当场宣布，要在纪录片里增加十分钟的厨房实录段落，主题定为“灶台即战场”。几位主演主动要求学习包饺子，说想把这段拍进花絮。
余昭昭溜到陈砚舟身边，压低声音：
“热搜前十有三个词条是你，供餐权要不要重新谈谈？”
他看了她一眼，目光深邃。
“你故意的。”
“我可没碰桌子。”她眨了眨眼，带着几分俏皮，“是手机太滑了。”
他没再说话，开始收拾工具准备离开。保温箱已经空了，围裙上沾了些许面屑。他脱下围裙搭在肩上，向外走去。
出门时，手机震动了一下。
是餐馆系统的提示音。
【海外订单新增127单，来源国：美国、法国、新加坡、澳大利亚】
【累计今日国际订单：389单，较昨日增长300%】
【客户留言高频词：月光饺子、琉璃、森林雾气】
他停下脚步，站在酒店台阶上翻看完所有消息。天已经大亮，阳光照在手机屏幕上，映出他眼底密布的血丝。
一辆黑色轿车从路边缓缓驶过，车窗降下一半，里面的人举起手机对准他。他没有躲闪，也没有微笑，只是平静地把手机收进口袋，转身走向地铁口。
余昭昭在身后喊他。
“晚上庆功宴，不来了吗？”
他摆了摆手。
“还得回去熬汤。”
她没有再叫，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。风轻轻吹起她的裙角，手机屏幕还亮着，显示一条刚发出的私信：
“热搜已经搞定，这次你得请我吃一年的早餐。”
地铁口的风卷着几片纸屑打转。他刷卡进站，在角落找到一个座位坐下。背包里的保温箱随着列车晃动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。
手机又震动了一次。
是阿阮发来的消息。
【防御系统升级完成，新频段已启用】
【铃铛共振模块备份完毕】
【建议：下次遇到泼洒类危机，可用防溅涂层刀鞘辅助接液】
他看完，删除了对话记录。
列车到站，广播声响起。他拎起箱子下车，走向出口。
阳光有些刺眼。
他眯起眼睛，看见站口贴着一张新开业广告，画面上是色彩鲜艳的汉堡和炸鸡。他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。
往前走了五步，他忽然回过头。
广告牌的右下角，被人用马克笔涂了个小小的月亮图案，下面还画了一把勺子。
他盯着那个标记看了两秒。
然后抬起手，用拇指轻轻蹭了下嘴角，继续向前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