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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4章 报应三十三(宿业畜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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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竹永通

隋朝并州盂县有座古寺,青瓦朱墙,香火绵延。寺中僧众慈悲为怀,每逢灾年便开仓济贫,在当地颇有善名。

竹永通就住在离寺庙不远的村子里。那年春旱,他家田里颗粒无收,眼看一家人就要挨饿,他想起寺中常行善举,便硬着头皮上门求助。

住持见他衣衫褴褛、面色焦黄,知是灾民,二话不说便允他借走六十石粟米。

“这些粮食且拿去度日,待来年收成好了,记得归还便是。”住持送他至寺门,又添了一句,“寺中存粮也是十方信众所捐,还要接济其他苦难人。”

竹永通连连叩谢,指天发誓:“法师放心,明年一定如数奉还!”

谁料次年风调雨顺,竹永通家粮食满仓,他却动起了别的心思。

“六十石粮食,可不是小数目。”他摸着饱满的粮袋,对妻子道,“寺里和尚心善,说不定早忘了这笔债。”

妻子王氏是个老实人,劝道:“当初若不是寺庙借粮,我们早就饿死了。做人要讲良心,该还的总要还。”

竹永通却不以为然:“和尚们整日念经拜佛,哪记得这么清楚?况且寺中粮多,不缺咱这点。”

就这样,一年拖一年,竹永通始终没去还粮。有时从寺前经过,他也会绕道而行,心中虽有片刻不安,但想到能省下六十石粮食,也就自我宽慰起来。

光阴荏苒,转眼七年过去。

这天,竹永通正在家中算账,忽听门外有人叩门。开门一看,竟是寺中两位僧人。

“竹施主,打扰了。”年长的僧人合十行礼,“七年前您曾从寺中借走六十石粟米,不知可否归还?近来灾民增多,寺中粮仓快要见底了。”

竹永通心里一紧,面上却堆起笑容:“原来是这事。哎呀,您看我这记性,不是早就还了吗?大概是三年前的事,我当时亲自送去的,交给库房的师父了。”

僧人面面相觑,年轻的那个忍不住道:“施主记错了吧?寺中账册上,分明没有这笔还款记录。”

竹永通心中发虚,嘴上却愈发强硬:“出家人不打诳语,我竹永通既然说还了,就是还了!莫不是寺中账目混乱,弄丢了记录?”

老僧见他如此,只得摇头叹息:“施主,因果不空,望您三思。”

竹永通恼羞成怒,索性一甩袖子:“你们不信,我这就去佛前发誓!”

一行人来到寺中佛堂。香烟缭绕中,佛像庄严肃穆,竹永通心中掠过一丝犹豫,但想到六十石粮食,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。

他跪在佛前,高举右手,朗声道:“佛祖在上,弟子竹永通,若当真未还寺中六十石粟米,甘愿来世为寺中做牛!”

誓毕,他起身对僧人道:“这下总该信了吧?”

老僧目露悲悯,只是摇头,不再多言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,竹永通渐渐将这事抛在脑后。谁知一年后的一个清晨,他忽感胸口剧痛,倒地不起。弥留之际,他似乎看见一头黄牛的身影在眼前晃动,还想细看,却已气绝身亡。

就在竹永通去世的同一天,寺中的母牛生下了一头小黄犊。这小牛健壮可爱,唯独四蹄雪白,有如穿着白袜,颇为奇特。

几个月后,白蹄上的毛发渐渐长出深色纹路,细看竟是字迹。又过月余,字迹越发清晰,寺僧凑近辨认,不由大惊失色——那右前蹄上分明是“竹”字,左前蹄是“永”字,右后蹄是“通”字。

消息不胫而走,乡民纷纷前来观看这头奇牛。每日里,寺门前围得水泄不通,人们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。

“这就是竹永通啊!”

“当初他在佛前发誓,果真应验了!”

“人呐,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...”

竹家听闻此事,又羞又愧。王氏带着儿子前来查看,那黄犊一见他们,眼中竟流出泪来,用头轻轻蹭着他们的手,悲鸣不已。

王氏见状,心如刀绞,回家后立即凑足百石粟米,带着儿子来到寺中。

“师父,这些粮食,赎我夫君回家。”她跪在老僧面前,泣不成声。

老僧扶起她,叹道:“施主请起。此事原是竹居士自己发的誓,如今应验,也是因果使然。既然家人来赎,寺中岂有不允之理?”

王氏又拿出积蓄,在寺旁另建一屋,专门安置这头黄牛。每日清扫喂食,如同侍奉生病的丈夫。她还请人为寺中塑造佛像、抄写经书,祈求解脱竹永通的罪业。

如此过了一月有余,一天清晨,王氏照例前去喂牛,却发现黄牛安详地躺在地上,已然断气。

乡人听说后,无不唏嘘。老僧在讲经时,以此事告诫信众:“人生在世,诚信为本。竹居士若非背誓欺心,何至于堕入畜牲道?幸得家人虔诚超度,方能早日解脱。”

竹永通的儿子从此事中深受教诲,一生诚实守信,常常接济贫苦,为父亲赎罪。每当有人问起家中往事,他总会坦然相告,最后不忘添上一句:

“人无信不立,誓言不可轻发,发了便不可违背。欺人易,欺天难;骗人易,骗己难。头上三尺有神明,人间万事有因果。”

这故事在并州一带流传很久,提醒着后人:诚信是做人的根本,誓言是必须兑现的承诺。人生在世,可以贫穷,可以卑微,唯独不可丢失了那颗诚实的心。

因为,这世间最重的债是良心债,最还不清的也是良心债。

2、宜城民

隋朝大业八年,宜州城东南的市井巷陌里,住着一户姓皇甫的人家。这一家兄弟四人,除了老二皇甫迁,个个勤勤恳恳,守着祖上传下的染布营生,日子过得虽不富裕,却也安稳。

那皇甫迁却与兄弟们不同,终日游手好闲,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。今日饮酒,明日赌钱,把老母亲气得时常垂泪。兄弟们劝过多次,他却振振有词:“人生在世,及时行乐,哪能像你们这般,活得像个转不停的磨盘?”

这一日,皇甫老太太从木匣中取出三百文钱,准备去市集采购染料。刚将钱放在床上,忽听后院鸡飞狗跳,怕是黄鼠狼又来偷鸡,便急忙转身往后院去了。

恰在此时,皇甫迁从外头醉醺醺地回来,经过母亲房前,见房门虚掩,床上散落着一串串铜钱,四下无人。他心头一动:昨夜赌钱输得精光,今日正愁无处翻本,这岂不是天赐良机?

他蹑手蹑脚溜进房中,将钱尽数揣入怀中,快步离去。

老太太从后院回来,见钱不翼而飞,顿时慌了神,忙唤来全家老小查问。众人皆摇头不知。老太太又急又气,拿起家法竹鞭,让全家上下排着队挨个受罚。一时间,满院哭喊声、求饶声不绝于耳。

皇甫迁傍晚归家,见家中气氛凝重,也假意挨了几下打,心中却暗笑家人愚钝。

谁也想不到,不过两年光景,皇甫迁竟一病不起,药石罔效,撒手人寰。

他死后不到三个月,皇甫家养的母猪生下一窝小猪。其中一头格外健壮,通体黑毛油亮,唯独额头有一撮白毛,形状竟似一个人跪拜的模样。

转眼八个月过去,社日将至。按照当地习俗,家家户户要杀猪祭神。这头黑猪长得肥壮,被远村一户办社祭的人家看中,出高价买了去。

当夜,皇甫迁的妻子刘氏做了一个怪梦。梦中,丈夫皇甫迁满身泥污,跪在她面前哭诉:“贤妻救我!我因偷了母亲的钱财,连累全家受罚,如今转世为猪来还债。明日就要被卖到社家,绑在树上宰杀。念在夫妻一场,你快让儿女赎我回来啊!”

刘氏惊醒,浑身冷汗。她只当是自己思夫心切,才会做这等怪梦,便未放在心上。

谁知刚一闭眼,同样的梦境又出现了。这次皇甫迁哭得更加凄惨:“贤妻为何不信我?那买主家住河西,门前有棵老槐树,明日午时就要动刀。你再不救我,我就真要成刀下鬼了!”

刘氏再次惊醒,心慌意乱,正犹豫间,忽听隔壁婆婆房中传来啜泣声。她披衣起身,推门一看,婆婆正坐在床上抹泪。

“娘,您这是怎么了?”

婆婆抬头,泪眼婆娑:“我刚才梦见二郎,说他变成了猪,明日要被杀……”

婆媳二人面面相觑,这才知道做的竟是同一个梦。

此时天已微明,婆媳二人忙叫醒大郎,将梦中情形一说。大郎虽觉不可思议,但见母亲与弟媳神情恳切,便取了钱,按照梦中指示,急匆匆赶往河西村。

果然在村口找到那户门前有老槐树的人家。只见那黑猪已被捆绑在树下,哀嚎不止,眼中竟有泪光闪动。

大郎心中震撼,忙与主家商量,加倍付了赎金,将猪带回家中。

自此,皇甫家将这黑猪好生供养,专门为它搭建了干净的圈舍,每日喂以精食。村人听说此事,纷纷前来观看,无不啧啧称奇。

那黑猪在皇甫家又活了两年方才老死。死后,皇甫家将它好好安葬,还请僧人念经超度。

此事传开后,宜州城内的风气为之一变。原本好些游手好闲的年轻人,都收敛心性,踏踏实实做起了正经营生。父母教育子女时,也常以皇甫迁为例:“莫学那皇甫二郎,一时贪念,害人害己,最终落得个猪狗不如的下场。”

皇甫家的子孙更是以此为戒,世代相传着“做人要本分,莫贪不义之财”的家训。

人活一世,诚信为本。举头三尺有神明,暗室亏心,神目如电。皇甫迁因一时贪念,不仅让自己死后不得安宁,更连累家人蒙冤受屈。幸得家人不离不弃,终得救赎。这世间万事,都逃不过一个因果循环;人生得失,终究是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。

3、韦庆植

唐贞观年间,魏王府长史韦庆植府上,曾有一桩难以言说的痛事——他们聪慧美丽的女儿,年仅十余岁便不幸早亡。时光流逝已两年,府中却仍似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哀纱,尤其是韦夫人,每每思及爱女,便心痛如绞,泪湿衣襟。

这年,为了一场即将到来的重要宴会,韦府上下早早开始筹备。韦庆植极为重视此次聚会,特意吩咐厨房要备齐珍馐美馔。管家不敢怠慢,亲自采买回一批肥羊,圈在后院,只等宴席当日宰杀烹制。

是夜,万籁俱寂。韦夫人辗转反侧,朦胧睡去后,竟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亡女。女儿面容清晰,一如生前,身上穿着她最常穿的青绸裙、白布衫,发髻上那对玲珑玉钗,正是她生前心爱之物。只是女儿此刻泪眼婆娑,神情凄楚,全无往日欢颜。

“娘亲……”女儿未语泪先流,声音哽咽,“女儿今日特来求救!”

韦夫人梦中心如刀割,急欲伸手拥抱,却扑了个空。只听女儿泣道:“只因孩儿在世时,有时看中钗环衣物,未曾禀明父母,便私自取用家中财物,犯了偷盗之过。有此业报,女儿死后……死后便堕入畜牲道,转生为羊,来偿还不义之债。明日府中宴客,那头待宰的青羊,脖颈至头是白色的,头侧还有两道白纹,恰似女儿所戴玉钗的形状,那便是孩儿啊!求娘亲念在母女情分上,垂怜救命,万勿杀它!”

韦夫人闻言,如遭雷击,猛地从梦中惊醒,枕畔已被泪水浸湿一片。窗外天色未明,她心口却怦怦直跳,女儿的哀告言犹在耳。她再无睡意,挨到东方既白,便匆匆披衣起身,也顾不得梳洗,径直走向后院羊圈。

晨光熹微中,羊群挤作一团。韦夫人屏息细看,目光倏地定住——果然有一头青毛羊,脖颈与前胸一片雪白,再看头顶,两侧赫然生着两道对称的白斑,形态位置,竟真与女儿那对玉钗相差无几!

刹那间,梦中女儿凄楚的面容与眼前温顺的青羊重叠在一起。韦夫人只觉眼前一黑,几乎站立不住,扶住木栏才勉强稳住身形,泪水早已夺眶而出。

“这羊……这羊不许杀!”她强忍悲痛,对闻讯赶来的管家和仆役下令,“好生看管,等老爷回来,我自会与他说明。”

众人见夫人神情悲戚,语气坚决,虽不明所以,也只得遵命。

日上三竿,韦庆植回府,见宾客将至,便往厨房催促宴席之事。厨子连忙回禀:“老爷,夫人一早来过,特意吩咐,圈中那头青羊白头的,绝不能杀。”

韦庆植一听,眉头紧锁。他素来不信鬼神怪诞之说,加之今日宴请的皆是贵客,菜单早已定好,岂能因妇人一个无稽的梦话而临时更改,失了体面?他心中不悦,沉声道:“休要听妇人之言!宴会之事要紧,速速将那羊宰杀备菜,不得有误!”

主人之命难违,宰夫只得唯唯称是,走向羊圈。那青羊仿佛感知到大限将至,发出阵阵悲鸣,四蹄抵地,不肯前行,眼中竟似有泪光闪烁。仆役们费了好大力气,才将它拖至宰杀之处,绳索套上脖颈,悬吊于梁上。

正在此时,先到的几位宾客信步走入庭院,欲寻韦庆植寒暄。他们行经厨房附近,不经意间向内一瞥,这一看,直吓得魂飞魄散!

哪有什么青羊悬梁?那绳子上吊着的,分明是一位妙龄女子!那女子身着青裙白衫,容貌秀丽,却面色惨白,正用哀恳的目光望着他们,凄声呼道:“我乃韦长史之女,乞求诸位贵客救我性命!”

宾客们惊得连连后退,冷汗涔涔。几人定了定神,再揉眼看去,梁上悬挂的仍是那头挣扎的青羊,然而方才那女子的影像与求救声却真实得不容置疑。他们互相对视,皆知事有蹊跷,绝非幻觉。

“住手!快住手!”一位年长的宾客急忙高声喝止已举起屠刀的宰夫,“此羊杀不得!速去禀报韦长史!”

宰夫被这突如其来的喝止惊住,刀僵在半空。韦庆植闻讯赶来,见宾客们群情激动,纷纷将所见异状相告,力劝他刀下留羊。他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描述,尤其是女儿那“青裙白衫、头戴玉钗”的形貌,与自己记忆中一般无二,脸色渐渐变得苍白。

他奔至那犹在微微抽搐的青羊面前,仔细端详它头上的白斑,形状位置,果然酷似一对玉钗。联想到妻子早间的异常,他心中巨震,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——原来妻子梦中所述,竟是真的!

巨大的悔恨与悲痛瞬间攫住了他。他亲手下令,险些断绝了女儿本就艰难的再生之机!

“放下来!快把它放下来!”韦庆植声音发颤,急忙命令。

仆役手忙脚乱地将青羊解下。那青羊四蹄落地,瑟瑟发抖,偎依到闻讯赶来、哭得几乎晕厥的韦夫人脚边,发出细微的哀鸣。

韦庆植当即下令,府中自此禁食羊肉。那头青羊被小心地移入单独的洁净圈舍,精心喂养,直至其终老。而原定的盛宴,也在一片唏嘘与对因果的敬畏中,悄然更换了菜单。

经此一事,韦庆植性情大变,不再一味执着于世务俗礼,开始广积善缘,诵经祈福,只愿能减轻女儿罪业,助她早得超脱。韦府上下,乃至知晓此事的亲友宾客,无不引以为戒,深感举头三尺有神明,暗室亏心,果报丝毫不爽。

一念贪私,损及至亲,终招业债缠身;一时固执,罔顾警示,几成千古之恨。唯有心存敬畏,宽厚仁爱,珍惜当下缘分,方能无愧于心,坦荡于世。

4、赵太

长安城的元旦,总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。

积雪未融的街巷里,早已飘起炊烟。按照长安旧俗,每年正月初一过后,邻里亲朋便要轮流设宴,美其名曰“传坐”。这日聚在东家,明日饮在西舍,酒香能从元日一直飘到元宵。

东市的笔生赵太,这日早早便起了床。

他在东市开了间笔铺,手艺是祖传的,做的毛笔劲健圆润,很得文人墨客青睐。只是妻子早逝,只留下个女儿相伴。两年前,女儿染了急病,才十三四岁便撒手人寰,自此赵太便一人守着这铺子,日子过得冷冷清清。

今年轮到他做东设宴,他不敢怠慢,天未亮就吩咐伙计备好食材,又将庭院洒扫得一尘不染。

“主家,灶房已经收拾妥当了。”伙计指着院角那间小屋道。

赵太点点头,目光掠过那石堆时,心头莫名一紧。这碓原是舂米用的,女儿在世时,常爱坐在旁边看他制笔。自她走后,这碓便很少用了。

日头渐高,离宴席尚有些时辰。赵太正在厨下查看菜品,忽听前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
“赵公!赵公!”一个客人模样的人跌跌撞撞跑来,面色惨白如纸,手指着碓房方向,嘴唇哆嗦着,半晌说不出完整的话。

赵太忙扶住他:“李兄这是怎么了?”

那客人喘了好几口气,才颤声道:“方才我到的早了,不见人影,信步走到那碓房前,却见、却见……”

“见到什么?”

“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,穿着青布衫,戴着白帽子,脖子被麻绳紧紧拴着,绑在碓柱上!”客人越说越激动,“她哭着对我说,她是主人的女儿,只因生前偷了父母的钱想买脂粉,还没用就病死了。如今要偿这债,化了形来还父母命……”

赵太如遭雷击,呆立原地。

客人继续道:“她说那钱还在厨房西北角的墙壁里。我正要细问,她、她忽然就变成了一头青羊,只有头是白的!”

赵太踉跄着奔向灶房。果然,石碓旁拴着一头青羊,通体青黑,唯独头颅雪白。那羊见他来了,眼中扑簌簌落下泪来,前蹄跪地,发出阵阵悲鸣。

这眼神,这姿态,分明就是他早夭的爱女!

赵太颤抖着手抚摸羊头,想起女儿临终前,确曾提过想买一盒胡商带来的胭脂。那时他只当是小女儿家随口一提,谁知她竟真的动了心思,还偷偷取了钱。

他跌跌撞撞冲进厨房,按照客人所说,在西北墙角摸索。果然,有几块砖头松动,取下一看,里面藏着用布包好的一串铜钱。那布包上绣着的小花,正是女儿生前最爱的纹样。

赵太捧着这包钱,老泪纵横。原来女儿死后不得安宁,竟是为此。

“爹对不起你啊……”他跪在青羊面前,泣不成声。

当日宴席自是取消了。赵太将那包钱供在女儿灵位前,又请来僧人诵经超度。至于那头青羊,他思虑再三,终究不忍它再受尘世之苦,亲自送到了城南的寺院中。

寺中老僧听了缘由,双手合十:“一念之差,三世因果。她能托形示现,是机缘,也是警示。”

赵太自此皈依佛门,终身不沾荤腥。他的笔铺依旧开着,只是赚来的钱,大多布施给了穷苦人家。有人见他周济那些买不起笔墨的寒门学子,问他何必如此。

他总是望着城南的方向,轻声道:“人这一生,最还不清的债,是良心上的债。”

长安城的传坐风俗依旧年年延续,只是东市赵太家的故事,渐渐在街巷间流传开来。每每有父母教育子女,总会提起:“莫要学赵家女儿,为了一盒胭脂,误了自己。”

而那寺中的青羊,据说活了很久。每逢初一十五,赵太必去探望,直到某一日,青羊无疾而终。寺僧说,它死时神态安详,宛如解脱。

人世间的是非恩怨,或许都如这青羊白头的传说,看似离奇,却藏着最朴素的道理:不属于自己的,一分一厘也不该取;该珍惜的缘分,一刻一时也不能负。

这世间最重的,不是金银,是良心;最难得的,不是富贵,是心安。

5、李信

大唐显庆年的冬天,格外寒冷。

并州文水县太平里的一处院落里,李信正仔细擦拭着手中的马鞍。他是隆政府的一名卫士,明日便要启程前往朔州赴审。窗外,北风卷着雪沫,敲打得窗纸噗噗作响。

“这天气……”妻子王氏忧心忡忡地整理行装,“非要这个时候上路吗?”

李信叹了口气:“公务在身,耽误不得。”

他特意选了家中最健壮的那匹赤红色母马,它刚产下一匹小马驹不久,正是体力充沛的时候。想到要带着尚在哺乳的母马远行,李信心中也有几分不忍,但朔州路远,非良驹不能胜任。

次日天未亮,李信便踏上了征程。母马果然不负所望,在没膝的积雪中稳步前行,身后跟着蹒跚学步的小马驹。起初一切顺利,李信还暗自庆幸选对了坐骑。

谁知行出十余里,到了一处山隘,风雪突然猛烈起来。狂风卷着雪片,打得人睁不开眼。母马渐渐慢了下来,任李信如何催促,也只是低头喘息,寸步难行。

“快走啊!”李信心急如焚,朔州的期限迫在眉睫,若是误了公务,轻则罚俸,重则免职。

他扬起马鞭,狠狠抽在马背上。母马吃痛,发出一声悲鸣,却依然踟蹰不前。

“你这畜生!”李信又急又气,接连抽了数十鞭。

就在这时,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——

那母马突然转过头来,眼中滚下大颗泪珠,竟开口说起人话:

“信儿……我是你娘啊!”

李信手中的马鞭“啪”地掉在雪地上。

母马的声音苍老而熟悉,确确实实是他去世多年的母亲:“生前我背着你爹,偷偷藏了一石多米,接济你出嫁的妹妹。就因这桩罪过,如今转世为马来偿还。这匹小马驹……就是你妹妹啊!”

李信如遭雷击,浑身颤抖,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。

“我们母女用这一世的劳役偿还前世的债,本是天理。可你……”母马的声音哽咽了,“何苦这般苦苦相逼?”

“娘——!”李信滚鞍下马,扑通跪在雪地里,抱着马颈放声痛哭,“儿子不知是娘亲!儿子该死!儿子该死啊!”

他想起小时候,母亲总是把最好的留给他和妹妹。家里虽不富裕,却从没让他们挨过饿。哪曾想,母亲生前那点善意的隐瞒,竟招来如此果报。

“娘,儿子这就送您回家。”李信抹去眼泪,亲手卸下马鞍马辔,“若是娘亲,就请自己走回家去。”

说也奇怪,卸去鞍辔的母马竟真的迈开步子,朝着来路走去。李信将鞍辔背在肩上,默默跟在后面。小马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,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。

风雪依旧,但这一人两马的身影,却仿佛笼罩在一片祥和的微光中。

回到家中时,已是深夜。李信的兄弟们见他又折返回来,正要询问,却见那母马径直走到院中,前蹄跪地,眼中含泪。

“这、这是怎么回事?”大哥惊讶地问。

李信将途中奇遇一一道来。兄弟们听罢,无不震惊落泪。他们围着母马,想起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,个个悲痛难抑。

“快,给娘亲安排个舒适的住处!”大哥当即吩咐。

很快,院角搭起了一座干净温暖的马棚,铺上了厚厚的干草。兄弟们轮流照料,每日送来精细的草料和清水。那母马也仿佛认出了自己的孩子们,每逢他们前来,总会亲昵地蹭蹭他们的手。

李信请来僧人,为母亲和妹妹举办了隆重的斋醮法事。全家上下自此持斋念佛,精进修行。

这事很快传遍了乡里。乡亲们听说后,无不感叹因果报应的不可思议。工部侍郎孙无隐和岐州司法张金庭正因丁忧在家,闻讯后特意前来探望,亲眼见到那通人性的母马,也都啧啧称奇。

“畜生亦有灵性,何况是至亲转世。”孙无隐感叹道,“李居士能及时醒悟,善待母亲,也是难得的孝心了。”

那母马在李家安度了晚年,再不曾受过半点委屈。小马驹也健康成长,成了李家最受珍视的一员。

许多年后,李家的子孙仍会讲述这个故事。每当有后人问起为何要对牲畜也如此仁慈,长辈总会说:

“众生平等,皆有前世今生。你善待它们,就是善待未知的亲人。”

而文水县的百姓,也从此更加善待牲畜。每逢风雪天气,再急的行程也会放缓,再重的货物也会减轻。因为谁都记得,那年在风雪中开口说话的老母马,和那个跪在雪地中痛哭流涕的儿子。

人世间的缘分,玄妙难测。也许你身边的某个生灵,就是你前世的至亲。唯有常怀慈悲之心,善待每一个生命,才能不负这难得的相遇,不欠来世的债。

举头三尺有神明,善待众生,就是善待自己。

6、谢氏

灞水与渭水交汇处,有个不起眼的阎村。村里曾有个谢氏,嫁到周县元家为妇,后来又将自己女儿许配给了回龙村的来阿照。

这谢氏生前在村头开了间小酒肆,仗着过往客商多,时常在酒量上做些手脚。她特制了个小一号的“升”,明明装不满一升,偏要收足额的钱。有熟客察觉酒味淡了,她也只是笑着搪塞:“客官吃醉了,舌头都不灵光了。”

永徽年末,谢氏一病不起,没多久就撒手人寰。

谁知第二年八月的一个深夜,她女儿正在来家熟睡,忽见母亲披着月光走进房中,衣衫褴褛,满面愁容。

“女儿啊,”谢氏的声音飘忽如丝,“娘生前卖酒,总是用小升充大升,缺斤短两,多收银钱。如今遭了报应,在北山下那户人家里做了牛。前些日子又被卖到法界寺夏侯师那里,如今天天被赶到城南耕稻田,实在是苦不堪言啊……”

女儿猛然惊醒,枕巾已被泪水浸透。她推醒身旁的丈夫阿照,将梦中情形细细道来,说到伤心处,更是泣不成声:“娘在阴间受苦,我岂能坐视不理?”

阿照是个憨厚汉子,虽觉得这事蹊跷,可见妻子哭得伤心,便安慰道:“既是托梦,总要去打听打听。明日我陪你去法界寺问问。”

转眼到了龙朔二年正月,恰巧有位法界寺的尼姑到来家村化缘。谢氏女儿连忙迎上前去,小心打听:“师父可知道寺里有没有一位夏侯师?是否近日在北山下买了头牛?”

尼姑合十回道:“施主说的不错,确有位夏侯师,前些时候确实买了头牛。”

女儿听了,又喜又悲。喜的是母亲托梦不虚,悲的是母亲果然沦为了畜生。她当即收拾行装,独自赶往法界寺。

在寺中,她果然寻到了夏侯师。这位专管寺产的师父证实:“确从北山下买了头牛,如今正在城南耕地。”

女儿跟着寺僧赶到城南稻田时,正看见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,拖着沉重的犁铧,在泥水中艰难前行。那牛见生人靠近,原本焦躁地扬起犄角,可当它看见谢氏女儿时,忽然定住了。

老牛缓缓走近,伸出粗糙的舌头,一遍遍舔着女儿的手掌,大颗的泪珠从浑浊的眼睛里滚落,混入田间的泥水。

旁边的农夫啧啧称奇:“这牛性子烈得很,平日只认夏侯师一人,旁人近身就要顶撞,今日怎么这般温顺?”

这一刻,女儿再无怀疑——这分明就是母亲的魂魄啊!她抱着牛头痛哭失声:“娘,女儿来迟了,让您受苦了……”

她当即找到夏侯师,恳求赎牛。夏侯师见她们母女情深,也不忍为难,只收了原价,便让她们将牛牵走。

说也奇怪,这牛随女儿回家后,再不需绳索牵引,总是温顺地跟在她身后。村里人听说此事,都来看个稀奇。

那些曾在谢氏酒肆吃过亏的乡邻,见状无不唏嘘:“早知道缺斤短两会有这般报应,当初真该诚信经营。”

也有老人感叹:“举头三尺有神明,这世上的账,一分一厘都记着呢。”

谢氏女儿将老牛安置在干净的牛棚里,每日精心喂养。这牛仿佛知道女儿心意,总是用温顺的眼神望着她,偶尔发出低低的哞叫,像是在诉说无尽的忏悔。

这事在乡间传开后,灞渭两岸的酒肆都悄悄换回了标准的量具,再不敢在斤两上耍滑头。连过往的客商都说,这一带的酒,味道都比从前醇厚了几分。

而谢氏女儿每逢清明,总要带着老牛到母亲坟前祭扫。青烟袅袅中,老牛静静地跪在坟前,像是在完成一场迟来的忏悔。

这世间,最是诚信二字重若千钧。做生意如此,做人更是如此。莫道暗中亏欠无人见,举头三尺有神明;莫嫌眼前得失太小看,点滴积累成因果。

7、王会师

唐代长安城西市北店,有个叫王会师的商人,为人忠厚孝顺。他母亲去世刚过三年,孝期才满,家里就发生了一桩奇事。

这日清晨,王会师的妻子张氏正在厨房准备早饭,忽然看见家中刚产崽不久的青黄色母狗,悄悄溜进厨房,叼走了一块熟肉。张氏性子急,顺手抄起门边的竹杖,朝着狗身就打:“好你个贪嘴的畜生,这也敢偷吃!”

谁知那狗挨了几下,竟突然开口说起人话来:“我是你婆婆啊!儿媳这般打我,实在是大错特错了!”

张氏惊得竹杖落地,连连后退。

那狗眼中含泪,继续说道:“我生前对家人过于严苛,动辄打骂,这才得了报应,转生为狗。今日既被你打,实在无颜再留在家里了。”说罢,转身就往外跑。

恰逢王会师从外归来,在门口撞见这一幕。他听得真切,那声音分明就是已故的母亲!他急忙追上前去,一把抱住青狗,泪如雨下:“母亲留步!既是母亲转世,儿子岂能让您流落在外?”

他将青狗抱回家中,好生安抚。可那狗在家中待了不到半日,又挣扎着要往外走。如此反复四五次,每次王会师都将它追回,可它总是执意要离开。

王会师见母亲去意已决,知道强留不住,便在自家店铺北面的大墙后,特意搭建了一间干净舒适的小屋,铺上柔软的干草,每日亲自送去饭食清水。

这事很快在西市传开了。市井百姓、过往行商,无不前来观看这只会说人话的狗。人们啧啧称奇,纷纷投喂饼食,小屋前堆满了食物。

说来也怪,这青狗自从住进小屋,便再也不曾离开半步。更令人惊奇的是,它竟恪守斋戒,每逢斋日便不食不饮,仿佛还在遵循着生前的修行。

王会师每日清晨必来探望,风雨无阻。有时生意再忙,他也要抽空来陪母亲说说话。那青狗见了他,总是摇尾亲近,眼中流露出慈爱之色。

“母亲生前性子刚烈,对家人要求极严。”王会师常对好奇的访客说,“如今转生为狗,想必是受了菩萨点化。我做儿子的,能尽一分孝心便是一分。”

就这样过了一两年。忽然有一天,那青狗在小屋中无疾而终,安然离世。王会师悲痛不已,将母亲妥善安葬,并在坟前立了一块小碑。

更奇的是,自那以后,再无人见过青狗的尸身。有人说它被菩萨接引去了西方,也有人说它已经赎清罪业,重入轮回了。

西市的人们提起这事,无不感慨:“做人须宽厚,待人要仁慈。你看王老夫人一生严苛,最后落得这般下场。好在有个孝顺儿子,这才得以善终。”

王会师则将此事谨记于心,从此待人宽厚,尤其善待家中牲畜。他常对子女说:“众生平等,皆有灵性。你祖母用一世因果,教会了我们这个道理。”

世间万物,皆有因果。严苛待人,终将反噬己身;宽厚仁爱,自会福泽绵长。这一念之间的选择,往往决定了一生的归宿。

8、解奉先

洛阳城的初夏,牡丹刚刚开过,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花香。解奉先挎着工具箱,快步走在青石板路上,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。

他是洛阳城里小有名气的画工,尤其擅长壁画。这回接的是嗣江王府的活计——为王府新修的佛堂绘制一整面墙壁的《西方净土变》。酬金丰厚得让人眼红,足够他逍遥快活大半年。

解画师来了。王府管家在门前迎他,王爷吩咐了,务必在浴佛节前完工。

放心便是。解奉先拱拱手,目光却早已被王府的奢华所吸引。朱漆大门上的鎏金铜钉,廊檐下的彩绘斗拱,无一不彰显着王府的气派。

佛堂里,墙面已经打磨得光滑如镜。解奉先调好颜料,开始打底稿。起初几日,他画得十分用心,菩提树的每一片叶子都勾勒得细致入微。

可半个月后,他就有些懈怠了。

这般精细,要画到何时?他望着才完成三分之一的壁画,心里盘算起来,东市张员外家也请我去画屏风,酬金虽不如这里,两处加起来却更划算...

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。

这天深夜,解奉先悄悄收拾好贵重颜料和工具,从王府后门溜了出去。他盘算着:王府这么大,少个画工也不会在意,反正预付的定金已经够本了。

谁知第二天一早,王府就派人在全城搜寻。不过三日,解奉先就在赌坊里被逮了个正着。

好你个解奉先!竟敢欺骗到王府头上!管家气得胡子直抖,拿了定金就跑,壁画才画了一半!

解奉先跪在地上,眼珠一转,狡辩道:管家明鉴!小的已经画完大半,所得的定金,正好抵得上工钱啊!

胡说!管家怒道,那壁画明明才完成三成,你当王府好欺吗?

这...这...解奉先情急之下,指着佛堂正中刚刚塑好的金身佛像发誓,佛祖在上,若是我解奉先有半句虚言,愿死后转生为王府的牛,任劳任怨,偿还此债!

他心想:不过是个誓言,何必当真?眼下脱身要紧。

管家见他发了毒誓,也不好再追究,狠狠训斥一顿后,便放他走了。

解奉先逃过一劫,暗自庆幸。之后的日子,他照样接活、赚钱、喝酒、赌博,早把当初的誓言忘到了九霄云外。

一年后的一个清晨,解奉先突发急病,还没等郎中赶到,就咽了气。

说来也巧,就在同一天,嗣江王府的牛棚里,一头母牛生下了一头特别的小牛犊。这牛犊通体赤红,唯独背上有一片白毛,细看那白毛的纹路,竟隐隐组成三个字——解奉先。

最先发现的是王府的马夫老周。他清晨喂草时,看见新生的小牛犊,不禁惊呼:怪事!这牛背上怎么有字?

消息很快传遍了王府。管家赶来一看,顿时想起一年前解奉先发下的毒誓,不禁倒吸一口凉气:这...这难道是...

王爷闻讯也来观看,见到牛背上的字,长叹一声:因果报应,果然不虚!

很快,解奉先转世为牛的奇闻就传遍了洛阳城。每天从早到晚,都有百姓聚集在王府门外,想要一睹这头奇特的牛。

让我看看,让我看看!

解奉先三个字!

啧啧,发誓果然不能乱发啊...

人群议论纷纷,有的惊叹,有的惋惜,更多的则是引以为戒。

王府特意把这头牛单独饲养,派人专门照料。说来也怪,这牛格外温顺懂事,从不偷懒。长大后耕田拉车,比别的牛都要卖力,仿佛真的在偿还前世的债务。

有时,当年认识解奉先的老画工来看它,这牛就会抬起头,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,似悔恨,似悲伤。

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啊!老画工总会摇头叹息,做人要讲诚信,答应的事,拼了命也要完成。你看现在...

这头牛在王府活了十几年,直到老死。它死后,王爷命人好生安葬,还立了一块小碑,上面刻着画工解奉先之墓。

从此,洛阳城的画工行当里多了一条规矩:接活必完,违者共斥之。师父收徒时,第一课讲的必定是解奉先的故事。

记住,老师傅们总会语重心长地说,咱们手艺人,信誉比手艺更重要。应下的活,哪怕赔本也要做完。别忘了解奉先的教训——人间私语,天闻若雷;暗室亏心,神目如电。

而每逢有人想要偷奸耍滑、违背诺言时,总会有人提醒:莫非你想做第二个解奉先?

一诺千金,诚信立身。人生在世,言行举止皆关乎品行。莫以为誓言可轻发,莫以为亏心可隐瞒。举头三尺有神明,脚踏实地做好人——这才是解奉先的故事,留给后人最珍贵的启示。

9、童安玗

信州贵溪县的乳口镇,三十年前有个叫童安玗的年轻人,那时他穷得叮当响,却有个待他极厚的同乡郭珙。

“安玗,这些钱你先拿去。”那日郭珙将沉甸甸的钱袋推到他面前,整整六万钱,“做点小买卖,总好过终日闲逛。”

童安玗捧着钱袋,眼眶发热:“郭兄,这……这让我如何报答?”

“说这些作甚?”郭珙拍拍他的肩,“他日你发达了,记得请我吃酒便是。”

童安玗果然有经商之才。他用这笔本钱,先从徽州贩来茶叶,转手卖出;又从景德镇运来瓷器,赚取差价。不出五年,竟成了贵溪县有名的富商。高门大院盖起来了,仆从如云,连县太爷都要给他三分薄面。

这日,郭珙家中老母病重,急需用钱,他犹豫再三,还是敲响了童家朱红的大门。

“安玗,当年那六万钱……”郭珙搓着手,有些难为情。

谁知童安玗把脸一沉:“郭兄此言差矣,当年你何曾借过我钱?莫不是记错了?”

郭珙如遭雷击,呆立当场。他万没想到,当年雪中送炭,换来的竟是这般忘恩负义。

“安玗,你……”郭珙气得浑身发抖,“做人要讲良心啊!”

童安玗冷笑一声,命家丁将郭珙“请”了出去。

当夜,郭珙在院中设下香案,跪地焚香告天:“皇天在上,童安玗背惠忘义,借钱不还。倘神理难诬,愿安玗死后作牛,以偿某债!”

消息传到童安玗耳中,他不但不惧,反而在酒席上对宾客夸口:“若我当真欠他钱,愿死后变作白牛还债!”

这话说出不到一月,童安玗突然暴病而亡。出殡那日,贵溪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,白幡蔽日,哀乐震天,好不风光。

谁曾想,半年后的一个清晨,郭珙家的母牛产下一头通体雪白的小牛犊。更奇的是,这牛犊左肋生着一片黑毛,清清楚楚组成三个字——童安玗。

最先发现的是郭家的小儿子:“爹!快来看!牛娃子身上有字!”

郭珙近前细看,浑身一震,想起当年誓言,不禁仰天长叹:“天道昭昭,果报不爽啊!”

消息像长了翅膀,飞遍四乡八里。远近乡邻蜂拥而至,都要看看这头背上写着人名的奇牛。郭家院外围得水泄不通,人们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。

“真是童安玗!”

“啧啧,当年多风光的一个人……”

“所以说,昧心钱不能赚啊!”

童安玗的妻儿闻讯,羞得无地自容。妻子带着儿子,抬着整箱金银绢帛来到郭家。

“郭大哥,”童妻泪如雨下,“是我们对不起你。这些钱财请你收下,让我们把……把牛赎回去吧。”

郭珙看着那头依偎在母牛身边的小白牛,想起当年童安玗穷困时与他同吃一锅饭的情景,心中五味杂陈。

“不必了。”他摇摇头,“这是他自己发的誓,老天爷判下的公道。就让它在这里,安安分分做一头牛吧。”

童妻还要再求,却见那白牛抬起头来,眼中滚下泪珠,前腿一屈,竟跪了下来。这一幕,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红了眼眶。

童安玗的儿子扑通跪地:“郭叔,就让我们尽这份心吧!”

郭珙终究心软,长叹一声:“钱财拿走,牛……你们也不能带走。这是天意,不可违啊。”

从此,郭珙将白牛和母牛单独饲养,精心照料。那白牛倒也安分,耕田拉车,从不偷懒。只是每逢童家人前来探望,它总会别过头去,似是无颜相见。

这事在贵溪县传开后,乡风为之一变。富户们对待穷亲戚客气了许多,生意人立契画押再不敢耍滑。连县学里的先生教学生,第一课都是:“做人要学郭珙,莫学童安玗。”

十年后,白牛无疾而终。郭珙将它好生安葬,立了块无字碑。有人说,这是给童安玗留的最后一份体面。

童安玗的儿子后来考取功名,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重修县志,将父亲的故事原原本本记录下来,并在序文中写道:

“先父之过,警醒后人;郭叔之德,光照乡里。望后来者以诚立身,以信处世,莫负天地,莫愧良心。”

至今,贵溪的老人教育儿孙时,还会说起这个故事。乳口镇外的青山下,那块无字碑依然立在春风秋雨中,默默诉说着:

钱财得失,转眼成空;诚信善恶,刻骨铭心。人活一世,可以清贫,不能无义;可以卑微,不可失信。因为这世间的账,老天爷都一笔一笔记得清楚,谁也逃不过,谁也赖不掉。

10、刘自然

天佑年间,秦州地界出了个叫刘自然的小官,掌管着义军名册。这人四十出头,生得白白净净,却有个怪癖——痴迷美发。但凡见着女子有一头好青丝,便魂不守舍,总要千方百计弄到手才罢休。

这年秋天,蜀地兵乱,连帅李继宗下令征调乡兵戍边。成纪县的名单送到刘自然案头,他细细翻看,忽然眼睛一亮——黄知感,这个名字他记得。

三个月前,刘自然在城隍庙会上见过黄知感的妻子。那妇人荆钗布裙,却难掩秀色,尤其那一头青丝,乌黑油亮,直垂到腰际,在日头下泛着蓝汪汪的光泽。

刘自然当即差人唤来黄知感。

这黄知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,听说官爷召见,吓得两腿发软。进了衙门,但见刘自然端坐堂上,慢条斯理地翻着名册。

“黄知感,”刘自然眼皮都不抬,“你可知戍边九死一生?”

“小的、小的知道……”黄知感声音发颤。

刘自然放下名册,微微一笑:“本官念你家中尚有老小,倒想给你指条明路。”他凑近些,压低声音,“你若肯将尊夫人的头发剪来献上,我便免了你的兵役。”

黄知感如遭雷击,呆立当场。他深知妻子最珍爱那一头秀发,平日梳洗都极小心,怎肯轻易剪去?

失魂落魄地回到家,黄知感在院中呆坐到日头西斜。妻子王氏见他神色不对,再三追问,他才吞吞吐吐道出原委。

“那刘自然说……只要你的头发,就免了我的兵役……”

王氏先是一怔,随即泪如雨下。她抚着垂顺的长发,想起这些年来,这头青丝是贫寒生活中唯一的骄傲。可望着丈夫愁苦的面容,她心一横,取来剪刀。

“夫君,”她声音哽咽,“发可再生,人死却不能复生。你若有个三长两短,我要这头发何用?”

说罢,她闭上双眼,一手攥住满头青丝,一手挥剪。“咔嚓”一声,多年的珍爱应声而落。

黄知感捧着还带着妻子体温的头发,心如刀绞。

第二天,黄知感将用布包好的头发呈给刘自然。刘自然打开一看,但见发丝乌黑亮泽,果然是好发,喜得眉开眼笑。

“好,好!”他连连点头,“你且回去,名册我自会勾销。”

黄知感千恩万谢地回家了。谁知不过三日,衙役又来催征——名单上黄知感的名字赫然在列!

他慌忙去找刘自然理论,却连门都进不去了。守门的差役冷笑道:“刘大人说了,头发是你要送的,兵役是朝廷要征的,两不相干。”

黄知感这才知道上当,气得当场吐血。

三个月后,噩耗传来——黄知感战死金沙江畔,尸骨无存。

王氏闻讯,哭得死去活来。她恨自己轻信小人,恨自己没能拦住丈夫。从此日夜对天哭诉,祈求上天还她公道。

说也奇怪,就在黄知感阵亡的同年,刘自然突然得了一种怪病。先是头皮溃烂,接着浑身流脓,不出半月就一命呜呼了。

刘自然死后第二年开春,黄家养的老母驴忽然产下一头小驴驹。这驴驹通体漆黑,唯独左胁下生着一片白毛,细看那白毛的纹路,竟分明是“刘自然”三个字!

消息一出,全城轰动。街坊邻里争相来看这头奇驴,无不啧啧称奇。

这事很快传到郡守耳中。郡守觉得蹊跷,便传唤刘自然的妻儿前来辨认。

刘自然的长子来到黄家院中,一见那驴,脸色就变了。他迟疑片刻,对郡守道:“家父生前最爱饮酒吃肉,这驴若能吃喝,便是家父转世无疑。”

郡守命人取来酒肉。说也奇怪,那驴见了酒肉,竟大口吃喝起来,转眼间饮尽数升酒,吃下数块肉。

食毕,那驴突然仰天长鸣,声震四野,眼中扑簌簌落下泪来。

刘自然的儿子见状,再也忍不住,跪倒在地,抱着驴头大哭:“爹啊!您生前造孽,死后才受这报应啊!”

王氏在一旁看得心酸,想起亡夫,也暗自垂泪。

郡守叹道:“天理循环,报应不爽。刘自然以权谋私,逼人致死,应该有此果报。”

刘家自觉羞愧,当即表示愿意出资赎买此驴,好生奉养。王氏却摇了摇头:

“不必了。这驴既生在我家,便是天意。我会好生照料它,只盼这段冤孽早日化解。”

从此,这头奇驴就在黄家住了下来。说来也怪,它性情温顺,干活勤快,仿佛真在赎前世的罪孽。每逢初一十五,它还会面向金沙江方向,发出声声悲鸣。

三年后的一个清晨,这驴无疾而终。王氏念它辛苦一世,将它好生安葬,还请僧人念经超度。

此事在秦州流传很久,成了父母教育子女的活教材:

“做人要堂堂正正,切莫仗势欺人。举头三尺有神明,你看那刘自然,不就是现世现报?”

而黄知感的墓碑上,王氏请人刻了八个字:发可再生,人死难归。这血的教训,让后来人引以为戒。

世间万事,都逃不过一个理字。以权谋私者,终将自食恶果;诚实守信者,必得天地庇佑。这简朴的道理,穿越千年,依然熠熠生辉。

11、李明府

唐代火井县卸任县令李明府,这日因公途经本县,天色已晚,便在昔日下属——押司录事家中借宿。

录事见老上司到访,喜出望外,忙吩咐厨下准备酒菜,定要盛情款待。厨子领命,见羊圈里有只怀胎的母羊最为肥壮,便拖将出来,磨刀霍霍,准备宰杀。

是夜,李明府在客房安歇。朦胧间,忽见一素衣妇人携着两个幼子,跪倒在他面前,哀哀哭泣:“求长官救命!”

李明府惊疑不定:“夫人何出此言?李某从不曾滥杀无辜。”

那妇人只是叩首不止,泪落如雨:“望长官垂怜,我母子性命只在旦夕之间!”

李明府猛然惊醒,窗外月色正明,四下寂静。他思来想去,实在不解这梦从何而起,只当是自己日间劳累,便又沉沉睡去。

谁知刚合眼,那妇人又至,此番神情更加凄惶:“长官当真见死不救?我命在须臾啊!”

李明府再次惊醒,心头怦怦直跳,再也无法安眠。他在榻上辗转反侧,直到天将破晓,才勉强合眼。

第三次,那素衣妇人翩然而至,神色却平静了许多:“长官终究不能相救,我已死了。不过这段冤债,总算偿清了。”

她缓缓道出缘由:“我前世便是这宅中主母——押司录事之妻。当年家中有一女仆怀了双胞胎,我因嫉妒成狂,竟将她鞭笞至死。事后还欺骗夫君,诬陷那女仆偷了我的金钗和妆盒。”

妇人叹息一声:“如今我转生为羊,正是偿还当年一尸三命的冤债。那金钗和妆盒,其实就藏在厅堂西侧斗拱的缝隙里。烦请长官转告我家主人,莫要食我的肉,将我母子好生安葬罢。”

李明府豁然惊醒,天已大亮。他急忙起身,正遇上前来请他用早饭的录事。

“贤弟且慢!”李明府拉住录事,将三场怪梦细细道来。

录事听罢,脸色骤变:“不瞒明府,今晨厨下确实宰杀了一头怀胎的母羊,腹中正有两只已成形的羊羔!”

二人相顾骇然,忙命仆人搬来梯子,在厅堂西侧的斗拱内细细摸索。果然掏出一个绸布包,打开一看,正是当年“失窃”的金钗和妆盒!

录事捧着这两件旧物,双手颤抖,泪如雨下:“想起来了...那年夫人确实说过女仆偷盗,我还责骂她管教不严...谁知竟是如此!”

他跌跌撞撞奔向厨房,只见那母羊已被宰杀,鲜血淋漓,腹中两只小羊静静躺着,模样可怜。录氏抚尸大哭:“夫人啊夫人,你当年一时嫉妒,害了三命;如今轮回转世,竟也落得这般下场!”

李明府在一旁唏嘘不已。谁能想到,一顿寻常的宴请,竟牵扯出这样一段前世今生的冤债。

录事当即命人将母羊和两只小羊羔好生安葬,立碑祭奠。又将金钗与妆盒供在佛前,请来僧人诵经超度。

自此,录事一家戒荤食素,广行善事,为亡妻赎罪。而李明府经此一事,也对因果轮回有了更深感悟,晚年潜心向佛,常以这个故事告诫世人:

“世间恩怨,皆如镜花水月;因果报应,从来不爽分毫。今日你为刀俎,明日或为鱼肉。若能常怀慈悲之心,宽以待人,便是为自己积攒福德。”

那只母羊的坟茔,至今仍在火井县郊外。每逢清明,总有知情人前去祭扫,在坟前轻声诉说:

“前世今生,轮回不息;爱恨情仇,皆归尘土。唯有慈悲,可渡苦海;唯有善念,可解冤债。”

这故事流传开后,当地百姓多引以为戒,待人接物越发宽厚。因为谁都明白——今日种下什么因,明日必得什么果。这世间的道理,从来就这么简单,又这么深刻。

12、刘钥匙

陇右水门村,人人都认得刘钥匙。

他本名已无人记得,只因他放债的手段高明,如同持着钥匙开启人家的箱笼钱袋,这才得了这个绰号。

刘钥匙靠着放债起家,不出十年,竟积攒下千金家财。他生就一双利眼,最善察言观色,专挑那些家道殷实却一时周转不灵的乡邻下手。

王员外,听说您要扩建染坊?正巧我这儿有些闲钱,利息好商量。

李掌柜,令郎要进京赶考?盘缠可还宽裕?我这儿...

他总是这般和颜悦色,任谁见了都要道一声和气生财。

村西的张富户,便是被他过的一个。

那日张富户为购一批绸缎,断了三百两银子。刘钥匙闻讯上门,拍着胸脯道:张兄何必见外?这钱你先拿去用,什么时候宽裕了再说。

借契写得含糊,只约定了三分利,却未写明期限。张富户感激不尽,哪里会细想其中关窍。

谁知这一拖就是三年。

这日清晨,刘钥匙揣着借契上门,算盘一打,张富户惊得面如土色。

刘兄,这、这利息怎会如此之高?

刘钥匙笑容可掬:利滚利,驴打滚,自古便是这个规矩。张兄若是不信,咱们可以再算一遍。

张富户这才看清借契上有一行小字:逾期不还,以年系利。他眼前一黑,知道中了圈套。

不出半年,张家染坊、田产、宅院,尽数归了刘钥匙。一家人只得在村头搭了个茅屋栖身。

刘钥匙,你不得好死!张富户每见刘钥匙骑马经过,总要唾骂一句。

刘钥匙却浑然不觉,依旧日日拨着算盘,敲着账本。

这年开春,刘钥匙突然染了风寒。起初只是咳嗽,后来竟卧床不起。请了多少郎中,都说这是心病,无药可医。

临死前,他忽然瞪大眼睛,指着空处大叫:别过来!你们的债我都记着!都记着啊!

说完这话,便断了气。

说来也巧,就在刘钥匙出殡那日,张富户家的母牛产下一头小牛犊。这牛犊通体黄毛,唯独左肋处生着一片白毛,细看那纹路,竟是刘钥匙三个字,字迹清晰,仿佛用墨笔写就。

消息传出,全村哗然。

报应!真是报应啊!

刘钥匙转世为牛,来还债了!

张富户闻讯赶来,盯着牛犊看了半晌,忽然仰天大笑:苍天有眼!苍天有眼啊!

他抄起鞭子,狠狠抽在牛犊身上:刘钥匙啊刘钥匙,你也有今天!

说来也怪,那牛犊挨了打,竟不躲不闪,只是低头垂泪。

自此,这头牛便成了张富户的出气筒。耕田拉车,专拣最重的活给它做;稍有懈怠,便是鞭子伺候。不过半年,牛身上已是伤痕累累。

刘钥匙的妻儿听说此事,羞愧难当。他们变卖家产,凑足银两,上门求赎。

张叔,家父生前多有得罪,这些银子...还请您收下,让我们把牛赎回去吧。

张富户冷笑一声:怎么?心疼了?当年他逼得我一家老小住茅屋时,可曾心软过?

刘钥匙的儿子跪地哀求:家父已经遭了报应,求您高抬贵手...

看着年轻人磕得发红的额头,张富户忽然心软了。他想起了自己流落街头的日子,想起了孩子们挨饿的模样。

罢了罢了,他长叹一声,银子拿走,牛...你们牵去吧。

刘家将牛接回家中,安置在最好的牛棚里,每日用精料喂养,待它如同生前。可那牛总是郁郁寡欢,常常望着刘钥匙生前常坐的堂屋发呆。

一年后的一个雪夜,这牛无疾而终。刘家将它厚葬,立了一块石碑,上面刻着先考刘公之墓。

下葬那日,张富户也来了。他在坟前站了许久,最后轻声道:恩怨已了,安息吧。

从此,水门村再没有人放高利贷。村头的老槐树下,时常有老人拿着这个故事教育后生:

钱财如流水,来得明白,去得干净。若是起了贪念,昧着良心赚钱,就算积下金山银山,终究是一场空。

而那头牛的故事,也成了陇右一带的警世恒言。每逢有人动起歪心思,总会有人提醒:

别忘了刘钥匙的下场。

人活一世,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。昧心钱,挣得再多也是枉然;公道债,欠得再久总要偿还。这世间的道理,从来就这么简单明白。

13、上公

宜春郡东的安仁镇上,有座齐觉寺。寺里住着一位老僧,僧俗众人都唤他“上公”,反倒没人记得他的法号了。上公年逾九十,须眉皆白,连徒孙辈的弟子都已中年,他却依然耳聪目明,每日清晨必在佛前焚香诵经。

齐觉寺香火鼎盛,除了信众布施,还有些田产牲畜,其中尤以一头老母牛最为特别。这牛在寺里养了十几年,温顺通人性,每逢上公在院中散步,它总要抬起头,低低唤一声。

这夜月明如昼,上公在禅房打坐,忽见一老妪推门而入。她身着青布衣衫,发髻整齐,进门便向上公深深一拜。

“老身今日特来辞行。”老妪声音温和,“这些年在寺中叨扰,如今只欠寺内八百钱,债还清了,也该走了。”

上公正要细问,老妪已转身离去,青布衣衫在月光下一闪,便不见了踪影。

上公猛然惊醒,禅房里月光满室,方才梦境犹在眼前。他取过笔墨,在床头墙壁上工工整整写下:“某月某夜,梦青衣老妪辞行,言欠寺钱八百。”

第二日,上公特意到牛棚查看。老母牛正安静地嚼着草料,见他来了,抬起头,眼中似有依依不舍之色。上公轻轻抚摸牛背,心中若有所悟。

果然,不过三五日,一个清晨,小和尚急匆匆来报:“师父,那头老母牛……无疾而终了。”

上公闭目长叹,吩咐主事僧:“将它拉到市上卖了吧,所得钱款,单独记账。”

主事僧依言将牛运到市集。第一个来问价的是镇上的张屠户,他围着牛转了两圈,伸出巴掌:“八百钱,不能再多了。”

主事僧皱眉:“这牛皮毛完好,少说也值两贯钱。”

张屠户摇头:“死牛只值这个价。”

奇怪的是,接连来了几个买主,出的价都是八百钱,分文不差。主事僧心中纳闷,只得回去禀报上公。

“师父,这牛死了,市上只肯出八百钱。可它生前为寺里耕田产奶,劳苦功高,这个价钱实在……”

上公微微一笑,领着主事僧来到禅房,指着墙上的字迹:“你读读看。”

主事僧轻声读罢,恍然大悟:“原来这老牛就是梦中老妪!它这是转世来还债的?”

上公颔首:“畜生亦有灵性。它前世欠寺里八百钱,今生化作牛身,劳作十余年,如今债还清了,便去了。”

消息传开,寺中僧众无不嗟叹。有弟子问:“师父,既然知道是来还债的,为何不直接放了它?”

上公捻动佛珠,目光深远:“因果循环,各有定数。它既发心还债,我们若强行干预,反倒坏了它的修行。如今它功德圆满,往生善处,岂不是好事?”

后来,上公命弟子将卖牛的八百钱单独存放,全部用来印经诵福,为这头诚信的老牛超度。

齐觉寺的这桩奇事渐渐传开,安仁镇的百姓们从此更加笃信因果。镇上王记布庄的老板,特意找出三十年前的旧账本,将里面几笔未还的小账一一勾销;李家米铺的掌柜,也开始让伙计用公平秤,再不敢缺斤短两。

一位老秀才听闻此事,在寺墙上题诗一首:

“青衫老妪梦中辞,八百文钱债了时。

莫道畜生无佛性,此心明月两相知。”

上公看到这首诗,只是微微一笑。他依然每天清晨在佛前诵经,只是经过空了的牛棚时,总会驻足片刻。

有人问他还会不会再养牛,上公摇摇头:“缘分已尽,何必强求?世间万物,来来去去,都自有其道理。”

这年冬天,上公安详圆寂。弟子们整理遗物时,发现那面写着梦境的墙壁前,供着一盏长明灯。灯下压着一张纸条,上面是上公清秀的字迹:

“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。畜生尚且如此,何况人乎?”

齐觉寺的钟声依旧每日响起,上公与老牛的故事也代代相传。每当有人想要赖账欺信,总会有老人提醒:

“别忘了齐觉寺那头还债的老牛。这世上的债,欠下了,总是要还的。”

诚信二字,重若千钧。无论是人是畜,只要有借有还,便是天地间最堂堂正正的道理。

14、施汴

庐州的春天本该是美好的,河边的垂柳抽出新芽,田野里的油菜花开得正盛。可是在城西的赵家庄,赵老汉却蹲在田埂上,望着那片本该属于他的五十顷良田,眼泪直往肚里流。

赵老哥,还在看哪?同村的李二叔扛着锄头经过,叹了口气,认命吧,那施汴如今是营田吏,咱们斗不过的。

赵老汉抹了把脸,没有说话。他怎么也想不通,祖上三代传下来的田地,怎么一纸文书就变成了官田,转眼又落入了施汴的私囊。

凭什么?他曾去衙门理论。

堂上的施汴穿着崭新的官服,慢条斯理地展开一卷文书:赵老汉,这地本就是官田,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。念在你家耕种多年,本官特许你继续在此耕作,每年交租便是。

就这样,田主变成了佃户,施汴却成了这片沃土的新主人。

更让赵老汉憋屈的是,施汴竟要他继续在这片田上劳作。

你这老把式,最懂这块地的脾气。施汴坐在轿子里,掀开帘子说,好生伺候着,少不了你的工钱。

那是怎样的一幕啊——昔日的田主,如今要为自己曾经的田地的新主人干活。每次弯腰插秧,赵老汉都觉得脊梁骨被人踩着一股疼。

施汴却越发得意起来。他扩建宅院,新纳小妾,出入都有仆从跟随。有人劝他别太绝情,他满不在乎:这算什么?他赵家三代受用够了,如今轮到我了!

然而天道轮回,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亏心之人。

不过三年光景,一向健壮的施汴突然得了怪病。先是浑身疼痛,后来竟卧床不起。请来的郎中都摇头:这病来得古怪,像是从心里烂出来的。

临死前,施汴忽然瞪大眼睛,指着空处大叫:别过来!田地还你!都还你!

他死后第七天,赵老汉家的母牛产下一头小牛犊。

这牛犊通体黄毛,唯独腹部有一片白毛。起初看不出形状,赵老汉还笑说:这牛娃子,还穿着白肚兜呢。

谁知过了半年,那白毛渐渐长开,竟显出字迹来。又过三月,字迹越发清晰——分明是二字,笔画工整,像是用毛笔精心写就。

最先发现的是赵老汉的小孙子:爷爷,牛肚子上的毛长得像字!

赵老汉凑近细看,顿时愣住了。他虽不识字,可这两个字的形状,他在那些田契上见过太多次。

消息像春风一样传遍了四乡八里。

听说了吗?施汴转世成赵家的牛了!

真的假的?腹上还写着名字?

千真万确!道士邵修默都亲眼见了!

人们蜂拥而至,都要看看这头奇牛。赵家院里,天天围满了人。有唏嘘的,有称奇的,更多的是来验证天理昭彰的。

果然是天理循环啊!一位白发老者捋着胡须叹道。

那牛似乎通人性,见人多了,便低着头,默默反刍。有人递草,它也不吃;有人抚摸,它便轻轻躲开。只有赵老汉喂食时,它才肯张口。

赵老汉的心情复杂极了。他本该恨这头牛——它前世夺走了他的一切。可看着牛眼中那抹似曾相识的惶恐,他又恨不起来。

罢了罢了,他抚着牛背说,前世恩怨前世了。你既来我家,便是缘分。

他依旧让牛耕地,却从不鞭打。有时牛累了,他就让它歇着;天热了,就牵到树荫下乘凉。

同村的人不解:老赵,你还对它这么好?它前世可是抢了你的田产啊!

赵老汉看着在树下安静吃草的牛,轻声道:它已经用这辈子偿还了。人不能总活在仇恨里。

这话传到施汴儿子耳中,他羞愧难当,特意上门致歉,说要归还田产。

赵老汉却摆摆手:田产我不要了。经过这事,我算明白了:这世上的东西,该是你的,跑不掉;不是你的,争不来。

他依旧住在老屋里,种着几亩薄田。那牛一直陪着他,活了十几年。死后,赵老汉把它葬在了山坡上,正对着那片曾经属于他的五十顷良田。

每逢清明,总有人看见赵老汉坐在牛坟前,一坐就是半天。有人问他在做什么,他说:

我在听风说话呢。风里说,举头三尺有神明,做人要本分。

渐渐地,庐州的官风为之一清。新上任的营田吏们都知道施汴的故事,再没有人敢强占民田。而赵老汉的孙子后来读书成才,成了庐州有名的清官。

这头牛的故事,就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。老人们总用它教育儿孙:

做人要踏实,做事要规矩。你看那施汴,一时得意,终究逃不过因果报应。这世上的道理,从来就这么简单:善恶到头终有报,只争来早与来迟。

15、公乘通

渚宫城里有个人称公乘通的老者,在街坊邻居眼里,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家。他平日里总是挂着慈祥的笑容,见人就打招呼,谁家有了难处,他也总会嘘寒问暖。可就是这样一个人,心里却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
公乘通年轻时做过药材生意,走南闯北见识广。五十岁后,他在城南开了间小铺子,表面上是卖些杂货,暗地里却做着放贷的营生。

他放贷有个规矩:不要抵押,只要借债人按个手印。借契写得简单,可那墨水里掺了特殊的药材,时日一久,字迹就会慢慢变化,本金翻倍,利息更是高得吓人。

老伯,这借契上的数目……常有借债人拿着变了样的借契,惶惑地来找他。

公乘通总是笑眯眯地拿出另一张早就备好的假账本:年轻人,白纸黑字,你可不能赖账啊。

靠着这般手段,他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亡。城西的张货郎,因为十两银子的债,被他逼得卖了祖宅;渡口的李船夫,为给老母治病借了五两,最后连船带网都抵给了他。

这些事,公乘通从不对人提起。在街坊眼里,他始终是那个和和气气的老人家。就连他的儿孙,也只当祖父是个安分守己的生意人。

这年秋天,公乘通染了风寒,起初只是咳嗽,后来竟一病不起。临终前,他忽然瞪大眼睛,死死抓住儿子的手:债……都记在……

话未说完,便咽了气。

儿子只当父亲是惦记着生意上的往来账目,并未多想。一家人体体面面地办了丧事,在墓碑上刻着慈父公乘通之墓。

谁知就在公乘通去世的同一日,远在湖南的一个小山村里,一户农家养的母驴产下了一头奇特的小驴驹。

这驴驹通体乌黑,油光发亮,唯独背上生着一片白毛。起初看不出形状,主人还笑说:这驴娃子,怕是从墨缸里捞出来的,只溅了几滴白墨。

过了半年,那白毛渐渐长开,竟显出字迹来。又过三月,字迹越发清晰——分明是荆南公乘通五个大字,工工整整,像是用毛笔精心写就。

最先发现的是邻村的老秀才。那日他路过农家,无意间瞥见驴背上的字,惊得手中的折扇都掉了:这、这不是渚宫城的公乘先生吗?

消息不胫而走,很快传遍了四乡八里。

听说了吗?公乘通转世成驴了!

背上还写着他的名字呢!

真是天理昭彰啊……

人们蜂拥而至,都要看看这头奇驴。农家院里,天天围满了看热闹的人。有认得公乘通的老人仔细端详,连连称奇:不错,正是公乘老先生的名字,一笔都不差!

那黑驴似乎通人性,见人围观,便低着头,默默吃着草料。有人想摸它背上的字,它便焦躁地跺蹄子;有人喂它胡萝卜,它扭过头去不肯吃。

消息很快传回了渚宫城。

公乘通的子孙听说这事,先是震惊,继而羞愧难当。大儿子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不出门,小儿子更是连夜收拾行李,说要出远门做生意。

爹一生行善,怎会……大儿子怎么也不愿相信。

倒是嫁到外县的女儿说了实话:哥哥还记得张货郎吗?那年他来找爹理论,我在门外听见,爹确实……

一家人这才明白,父亲生前那些,不过是掩饰罢了。

我们去把驴赎回来吧。大儿子终于开口,总不能让爹……在外面受苦。

可当他们打听到那户农家的住处,准备启程时,却听说湖南大旱,那户人家已经带着黑驴逃荒去了,不知所踪。

这个消息,让公乘通的子孙更加羞愧。他们不是没有能力寻找,而是实在没有脸面去面对那头背负着父亲名字的黑驴。

就让它去吧。大儿子长叹一声,这是爹的业报,我们若强行干涉,反倒坏了天理循环。

从此,公乘家的子孙行事格外谨慎。做生意童叟无欺,待人接物以诚为本。有人问起为何如此,他们总是说:人在做,天在看。

而那头黑驴的故事,却在荆南一带广为流传。老人们用它教育儿孙:

举头三尺有神明,暗室亏心,终究瞒不过天眼。你看公乘通,生前伪装得再好,死后还是要现出原形。

新上任的县令听说此事,特意在衙门口立了块石碑,上面刻着:

暗室欺心,神目如电。人间私语,天闻若雷。

很多年后,有商队在西北的戈壁上见过一头老黑驴,背上依稀可见字迹。它跟着一个流浪艺人,每到一处,艺人就会敲响手鼓,讲述一个关于因果报应的故事。

故事的结尾,艺人总会说:

这世上的债,欠下了总要还。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。做人啊,还是坦荡些好,免得将来无颜面对天地。

据说,那黑驴听到这里,总会仰起头,对着苍天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,像是在忏悔,又像是在警醒世人。

16、僧审言

蜀中云顶山,峰峦叠翠,云雾缭绕。山间的慈云寺,因着这灵山秀水,香火鼎盛,四方信众往来不绝。

寺中住持僧审言,虽披着袈裟,却全无出家人的慈悲。他生得肥头大耳,一双细眼总是滴溜溜转着,盘算着如何将寺产多捞些进自己的腰包。

这日,审言又在禅房里拨弄算盘。窗外飘来阵阵腊肉香,他咽了咽口水,吩咐小沙弥:去,让厨房今晚加个红烧肘子。

小沙弥面露难色:师父,这...怕是不妥吧?

审言眼睛一瞪:让你去就去!哪来这么多废话!

自他当上住持,慈云寺就变了味道。信众布施的香火钱,他总要克扣三成;供奉佛祖的香油,他偷偷拿去换酒喝。更过分的是,他竟在寺外置了宅院,养着妻妾,生了儿女。

寺里稍有些骨气的僧人,都遭他排挤。唯有那些阿谀奉承、同流合污的,才能得他重用。

了尘师兄又被他赶去挑水了。两个小沙弥在廊下窃窃私语,就因为他劝师父少喝些酒...

嘘!小声些,让师父听见可就糟了。

这年冬天特别冷,山上积雪盈尺。审言却还要克扣寺中炭火,把省下的银钱拿去给自己添置狐裘。

腊月二十三,祭灶的日子。审言在禅房里烫了壶酒,正就着酱牛肉自斟自饮,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。

来、来人啊!他捂着胸口大叫。

小沙弥闻声赶来,只见审言面色惨白,指着空中瑟瑟发抖:石臼!石臼要掉下来了!

众人抬头,只见房梁空空,哪有什么石臼?

有老鼠在啃绳子!快!快赶走它!审言蜷缩在榻上,双手乱挥,绳子要断了!啊——

他惨叫一声,仿佛被重物击中,当场昏死过去。

寺僧们慌作一团,正要请郎中,审言却又悠悠转醒。他茫然四顾,刚松了口气,突然又指着空中惊叫起来:又来了!石臼又悬在那里了!老鼠!老鼠在啃绳子!

如此反复数十次,每次他都像是被无形的石臼砸中,惨叫昏厥,醒来后又重复同样的惊恐。直到天亮时分,他才在极度的痛苦中咽了气。

寺僧们面面相觑,都知道这是业报现前,却谁也不敢说破。

第二年开春,山下一个农户家的母牛产下一头小牛犊。这牛犊通体黄色,唯独腹下生着一片白毛,细看那白毛的纹路,竟是二字,清清楚楚,仿佛用笔写下。

消息传到寺里,僧众无不震惊。

果然是因果报应啊!

师父他...竟然转世为牛了...

农户听说这牛是慈云寺前任住持转世,吓得连忙要将牛送到寺里。寺中新任住持了尘禅师却摇头叹道:

既入轮回,便是新生。就让它在山下好生度此一生吧。

了尘禅师是当年被审言欺凌最甚的僧人之一,如今却能以德报怨。他带着寺僧前去看望那头小牛,只见它温顺地跪在牛棚里,眼中似有泪光。

阿弥陀佛。了尘禅师轻抚牛背,前世种种,譬如昨日死。望你今生好好修行,早得解脱。

说来也怪,那牛见了僧人,总是格外温顺。每逢初一十五,它还会面向寺庙方向,静静跪拜。

山下的百姓听说此事,都引以为戒。慈云寺的香火反而更加旺盛——大家都说了尘禅师慈悲为怀,是真正的高僧。

了尘禅师却常在讲经时说:不是老衲慈悲,是佛法慈悲。众生皆苦,轮回是苦。唯有持戒修行,方能离苦得乐。

那牛在农户家活了十五年,勤勤恳恳,任劳任怨。死后,农户按照了尘禅师的嘱咐,将它葬在云顶山下,立了一块无字碑。

有人说,这是了尘禅师给审言最后的慈悲——不记前愆,愿他往生善处。

从此,蜀中一带的寺庙都以此事为戒,僧众持戒更加精严。而慈云寺在了尘禅师的住持下,成了真正的清净道场。

每当有新出家的僧人问起为何要严守戒律,师父总会讲起审言的故事,最后总要加上一句:

披上袈裟,就要对得起这身衣裳。莫要像审言法师,一世修行,反落得如此下场。

夕阳西下,云顶山的钟声悠扬。那无字碑静静地立在苍松翠柏间,仿佛在诉说着:因果不虚,善恶有报。修行人当时时警醒,莫负如来莫负心。

人生在世,举头三尺有神明。无论是出家在家,都当时时检点自己的言行。一念之差,可能就会铸成大错;一时之贪,或许就会万劫不复。唯有心存敬畏,恪守本分,才能在茫茫红尘中,守住那颗清净本心。

17、王珍

定州安嘉县有个金银匠,名叫王珍,手艺精湛,为人更是出了名的老实本分。那一日,城西金光寺的方丈亲自登门,请他打造一套供奉用的金器银具。

“王施主,这套法器是要供奉佛前的,务必精心。”老方丈再三叮嘱。

王珍连忙躬身:“长老放心,小的必定尽心竭力。”

接下这单生意后,王珍寻思工程量不小,便找了同乡张贵做帮手。这张贵手艺尚可,只是有个爱占小便宜的毛病,王珍念在同乡情分,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
三个月后,法器打造完成,金光寺十分满意,除了工钱,额外布施了五百匹上好的绢帛作为功德。王珍将绢帛平分,自己留了一半,另一半给了张贵。

他哪里知道,张贵在清点绢帛时,早已暗中多藏了十匹。

“反正寺里富裕,少十匹绢也不会察觉。”张贵暗自得意,将多藏的绢帛悄悄运回家中。

谁知不到半年,张贵竟一病不起,没几日就撒手人寰。王珍念在共事一场,还特意送了奠仪。

时光荏苒,转眼到了年关。王珍家中要办喜事,按当地风俗,需备一只羊做祭礼。他亲自去市集挑选,见一只羊格外肥壮,便买了回来。

奇怪的是,这羊自进了王家院子,就频频跪地,前蹄弯曲,眼中含泪,像是叩拜求饶。

王珍觉得蹊跷,对家人说:“这羊颇有灵性,今日天色已晚,明日再作打算吧。”

当夜,他将羊拴在院中柱子上,自己回房歇息。

刚躺下不久,忽听有人急促叩门。王珍起身开门,门外却空无一人。他以为是风声,便又躺下。谁知刚合眼,叩门声又起。

如此再三,王珍心中警觉,索性开着房门和衣而卧。

朦胧间,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飘然而入,到了床前竟扑通跪下。

“王兄救我!”那声音凄楚熟悉。

王珍定睛一看,竟是去世半年的张贵!

“张兄?你这是……”

张贵泪流满面:“王兄有所不知,当年寺中那五百匹绢,我私藏了十匹。如今堕入畜牲道,转生为羊来偿还。明日就要被宰杀,特来叩头乞命!”

王珍惊坐而起:“此话当真?”

“千真万确!我那十匹绢就藏在老家灶房的暗格里,王兄一查便知。”

话音未落,张贵的影子渐渐模糊,竟化作院中那只羊的模样。

几乎同时,隔壁房间传来妹妹的惊叫。王珍急忙赶去,只见妹妹面色惨白:

“哥哥,我刚才梦见张贵跪在床前,说他偷了寺里的绢,转生为羊,求我们饶命!”

兄妹二人面面相觑,这才知道做的竟是同一个梦。

王珍当即提灯赶往张贵老家。张贵的寡妻还在,听说缘由,半信半疑地带着王珍到灶房。果然在墙角的暗格中,找到了那十匹绢帛,封条上还清清楚楚写着“金光寺”三个字。

次日天明,王珍带着绢帛和那只羊来到金光寺,将前因后果禀明方丈。

老方丈听罢,长叹一声:“一念之差,果报不爽。幸好王施主慈悲,给了他一条生路。”

王珍恳求道:“长老,这羊既是张贵转世,还请寺中收留,让它安度余生。”

方丈点头应允,特意在后院辟出一块地方,将羊好生供养起来,取名“长生羊”。

说来也怪,这羊在寺中极为温顺,每逢僧人诵经,它便安静跪听,仿佛真能领会佛法。

经此一事,王珍和妹妹两家都断了荤腥,再不食肉。

咸亨五年,王珍随船队出海经商。船上条件艰苦,新鲜菜蔬很快吃尽,同行的人都开始吃肉充饥,唯独王珍宁可顿顿白饭,也绝不破戒。

船主劝他:“王老板,海上航行非比陆地,何必这般苦了自己?”

王珍摇头:“人无信不立,我既在佛前许愿终身食素,便是饿死也不能破戒。”

同船的人无不敬佩他的诚心。说来也巧,当晚海上忽起大风,别的船只多有损伤,唯独王珍乘坐的这艘船安然无恙。老船工都说:“这是王老板的诚心感动了海神。”

后来,王珍的生意越做越顺,成了定州有名的富商。他始终乐善好施,每年都要布施重金给金光寺。

有人问他为何如此虔诚,他总是指着寺中那头安享晚年的长生羊说:

“你们看,贪图十匹绢,换来一世为羊。这世间的因果,何曾饶过谁?做人还是要本本分分,不是自己的,一分一毫也不能取。”

那长生羊在寺中活了很久,每逢王珍前来,它总要亲近一番。寺中的小沙弥常常看见,夕阳西下时,长生羊安静地卧在菩提树下,目光澄澈,仿佛已经参透了轮回的奥秘。

世人熙熙攘攘,皆为利往。却不知贪念一起,业障随身。唯有心存敬畏,恪守本分,才能在这因果轮回中,寻得一方心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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