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说“不了!大爷您歇着,我妈那边忙我先走了。”蹬着车就跑,说是怕耽误你卖菜。”
“博文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,再过半年就毕业了,到时候找个好工作,你可就等着享清福喽!”
李婶挑了根直溜的黄瓜,用袖子擦了擦,一口咬下:“我早就说过,翠兰你熬得值,你这儿子养得比闺女还贴心。”
这些话像温水,一点点熨烫着张翠兰的心。
她笑着摆手:“享啥福哟!只要他好好的就行。”
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摊位后那张折叠床——床面有点掉漆,是博文上高中时用攒的零花钱给她买的,说“妈,这个是买给你休息的,你站累了能歇歇,中午还能睡个午觉”。
以前每逢周末或者假日,张博文就会坐在这儿,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衫,膝盖上摊着本专业书,书页边都卷了,那是因为翻了太多次造成的。
有人来买菜就立刻放下书,帮着称重、算钱,手指在计算器上敲得飞快,声音带着点年轻人的腼腆:“阿姨,您要的西兰花三斤三两,九块九,给九块五就行。”
对方要多给,他就红着脸推回去:“真不用,我妈说少收点没事,下次再来就行。”
有次李婶逗他,手里还拿着根刚挑的西葫芦,晃悠着说:“博文啊!我听你妈说,你小时候给你妈画了个《无痛超人》,贴在她那药盒上?
你这细心劲儿,比姑娘家还要贴心呢!”
张博文正低头给人找零钱,闻言动作顿了顿,耳朵根一下子红了,像已经熟透了的番茄。
他挠了挠头,声音有点小,却带着点认真:“那是…我…初中…时候画的了。”
话音刚落,他的思绪像是被拉回了几年前的那个夏夜。
那时他刚上初一,也正是贪玩儿的年纪,却总被母亲深夜的叹息声吵醒 ,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钻进来,落在母亲床边的小凳上。
药盒被月色照得泛着光泽,母亲捏着药片的手在发抖,吞下药片后,总要扶着腰在屋里慢慢走几圈,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谁。
“妈,你腰又疼了?”张博文从被窝里探出头,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。
母亲张翠兰回头时,脸上已经堆起笑:“没有,妈就是睡不着,起来活动活动。”
可她转身时,腰肢扭转的弧度明显发僵,手还在悄悄按在后腰上揉了揉。
就是那天夜里,张博文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。
第二天放学,他没跟同学去打球,攥着攒了两周的零花钱,跑到文具店买了本厚厚的素描本和一盒十二色的马克笔。
回到家,趁着母亲还在菜市场没有回来,他就趴在桌上涂涂画画………
先画个扎围裙的女人,头发要像母亲那样扎成利落的丸子头,围裙上还得沾几个泥点子,那是母亲蹲在菜地里摘菜时蹭上的。
手里得举着杆秤,秤砣要画得圆滚滚的,就像母亲平时用的那只。
再画几个张牙舞爪的小怪兽,脑袋上分别写着“腰酸”、“腿疼”、“胳膊麻”。
怪兽的肚子要画得鼓鼓的,像揣了团乱糟糟的毛线球,被打得晕头转向,旁边还画了几个小星星,大概是表示“被打飞了”。
画到超人的脸时,他犯了难。母亲的眼角有笑纹,可疼的时候,那纹路会拧在一起。
他想了想,给超人画了双弯弯的眼睛,像月牙儿,哪怕在打怪兽,也得笑着——就像母亲每次疼得皱眉,看到他时,总会立刻舒展开眉眼那样。
画到傍晚,母亲收摊回来,他赶紧把画藏进书包。
后来又偷偷改了三回,把超人的肌肉画得更结实些,把怪兽画得更滑稽些,最后在云彩上写下“妈妈最棒”时……。
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签名:“博文画”,铅笔尖都被他攥断了。
在一个周末母亲给人算完账,坐在折叠凳上揉膝盖,他攥着画走过去,手心全是汗:“妈,给你看个东西。”
母亲接过来时,指腹蹭过画纸边缘的毛边,看到那个举着杆秤的《无痛超人》,突然就红了眼眶。“你这小怪兽………画得可真丑。”她笑着说,声音却有点发颤。
“丑才好打呀。”他挠着头笑,“妈,以后它就帮你打跑疼了。”
后来张翠兰找了瓶胶水,小心翼翼地把画贴在止痛药盒上。
每次批菜累得直抽气,或者晚上腿疼得睡不着,就摸出药盒看看,指尖划过画上那个举着杆秤的超人,仿佛真能感觉到有股力气钻进身体里,把那些酸痛都赶跑。
有时候博文放学回来,看到她在摸药盒,就会凑过来问:“妈,超人帮你打跑小怪兽了吗?”
她总是笑着点头:“打跑了,你画的《无痛超人》最厉害了。”
张博文从回忆里抽回神傻笑着说:“那时候总看见我妈吃止痛药,说腰疼腿疼,我就想画个超人,帮她把疼都打跑。”
李婶指着药盒说道:“你看这超人,画得跟你妈一个样,连围裙上的泥点子都画上了。”
李婶凑过去看,笑得眼睛眯成了缝,“这小怪兽画得也逗,哪像疼啊倒像群调皮的小崽子。”
张博文的脸更红了,不好意思的赶紧把妈妈的药盒收起来:“那时候画得不好,就瞎画。”
“好,怎么不好?”张翠兰正好收完一笔钱,走过来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发,“我儿子画的,就是最好的”,随手把药盒放进围裙的口袋里。
她记得那天博文把画递过来时,小手还在抖,说“妈,有这个超人,你就不疼了”。
她当时接过画,眼眶一下子就热了,赶紧别过脸去整理菜筐,偷偷抹了把眼泪。
此刻,张翠兰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围裙口袋里的药盒,指尖隔着布,轻轻蹭过上面的画。
阳光透过菜市场的棚顶照下来,落在摊前的蔬菜上,落在周围唠嗑的人群里,也落在她眼角的笑纹里,暖融融的,
像极了当年博文把画递过来时,她心里涌起的那股热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