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224 章 边将之冤
破庙之内,唯有雨声与炭火的毕剥声交织。
穆清风站在那片昏黄的灯光边缘,像一尊沉默的石像。
他的影子被灯火拉得很长,在潮湿的地面上扭曲不定。
墨先生的提议,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他心中激起了千层涟漪,但表面上,他依旧是那片波澜不惊的潭水。
他没有被那“匡扶社稷”的宏大言辞打动,更不相信什么“心存良知”的同盟。
自出道以来,他见过太多打着正义旗号,行苟且之事的所谓侠士。
信任,是他行囊里最吝于付出的东西。
墨先生也不催促,只是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又斟满了一杯茶。
他端起茶杯,送到唇边,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,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。
良久,穆清风终于开口,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飘忽,却异常清晰:“我如何信你?
或许,你也是陈文正抛出的另一个诱饵。”
墨先生闻言,放下了茶杯,发出一声轻响。他非但没有生气,反而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笑意,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深了:“好问题。
谨慎是行走江湖的第一要诀,你没有让我失望。”
他从宽大的袖袍中,摸出了一卷薄薄的皮纸,推到了矮几的另一端。
“你看看这个。”
穆清风眉头微蹙,但还是走上前两步,拿起那卷皮纸。
他没有完全靠近矮几,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抽身后退的距离。
他展开皮纸,借着昏暗的灯光,看清了上面的内容。
那是一份军报的抄录副本,字迹潦草,显然是在仓促间写下的。
内容是边关守将赵虎上呈朝廷的密奏,上面详细记录了北境蛮族部落首领,如何通过一条秘密商道,用战马换取中原的精铁与食盐。
密奏的末尾,赵虎用血笔记下,他怀疑有朝中大员与蛮族私通,为他们提供便利,请求朝廷彻查。
穆清风的指尖轻轻划过那“血书”二字,一股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。
他想起了柳残阳提到的军备弊案,想起了王铁匠铺子里那些不堪一击的废铁兵器。
两条看似无关的线索,在此刻骤然交汇。
“赵虎,前镇北军主将,为人刚正不阿。”墨先生的声音适时响起,带着一丝沉痛,“这份密奏,是他九死一生派亲信送回京城的。
只可惜,密奏石沉大海,不到一个月,赵将军便被安上了一个‘延误战机,致使蛮族叩关’的罪名,革职查办,如今……生死不明。”
穆清风抬起头,将皮纸卷起,握在手中。他没有问这密奏的真伪,因为上面提到的精铁交易,恰好印证了他之前的推断。
“顶替他位置的人,是陈文正的门生,一个叫刘谦的文官。”
墨先生的语气变得冷冽,“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书生,摇身一变成了镇北将军。
他一上任,便将赵虎将军的旧部尽数遣散,换上了自己的人。
从此,北境再无警讯传来,只有一片歌舞升平的捷报。”
穆清风沉默地听着。他能想象到那位赵将军的绝望。
浴血奋战,保家卫国,换来的却是奸佞的构陷和朝廷的漠视。
这种背叛,比任何刀剑都更加伤人。
“所以,你们需要我做什么?”穆清风终于问出了这句话。
这不是一句承诺,而是一个实际的问题。他决定,先看看这柄“剑”将要指向何方。
墨先生的双眼亮了起来,他知道,穆清风已经做出了选择。
“你的第一个目标,就是这位新任的刘谦将军。”
墨先生身体微微前倾,声音压得极低,就像在分享一个致命的秘密,“赵虎将军的案子,从定罪到收押,都是由刘谦一手经办。
赵将军的亲兵部将,也大多折损在此案之中。
我们要你查明,赵虎将军究竟被关押在何处,以及,当年他被定罪的真相。”
墨先生顿了顿,补充道:“这不仅仅是为了一位忠臣翻案。
赵虎的案子,是陈文正通敌卖国链条上,最关键的一环。
只要能撬开它,我们就能拿到他与蛮族私通的第一份铁证。
到那时,我们才有在朝堂上与他正面抗衡的资本。”
他看着穆清风,目光灼灼:“刘谦如今就在望都城,不日便将启程返回北境。
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。我们需要你这柄锋利的剑,切开他伪善的面具,找到藏在里面的罪证。”
穆清风将那卷皮纸收入怀中,贴身的温度让他感觉到那份军报的沉重。
他想起在南城门外,金鳞卫肆无忌惮查抄绸缎庄的场景,想起那少女无助的哭喊。
苏怜月的泪是算计,而那少女的泪,却是这个崩坏世道下真实的悲鸣。
从江湖恩怨,到朝堂倾轧,再到通敌卖国……他本想独善其身,但这潭浑水,却已漫过了他的脚踝,让他避无可避。
既然无法独善其身,那便……将这潭水搅得更浑一些。
他没有再多问一句,只是转身,提着剑,朝着庙门走去。
“等等。”墨先生叫住了他。
穆清风脚步一顿,却没有回头。
“记住,刘谦此人,看似文弱,实则心狠手辣,身边常有高手护卫。
他本人更是狡诈多疑,切不可掉以轻心。”墨先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“老夫的人,不会直接帮你。
但你需要情报时,可去城南的‘闻香茶馆’,找一个叫苏墨的掌柜。”
穆清风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,那个八面玲珑的茶馆老板,果然不是寻常人物。
他没有回应,只是掀开了遮挡庙门的破旧草帘,一步踏入了那无边无际的雨幕之中。
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,他却毫不在意。
进京,入局。这盘棋,他接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