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军帐的烛火“噼啪”跳了一下,灯花落在巨大的舆图上,烫出个极小的黑痕。
宁无尘站在舆图前,玄铁战甲的肩甲蹭过帐壁,带出细响。
他手指划过那些新添的朱红标记——
北疆三城的轮廓还带着墨迹的湿意,东部两城的红痕边缘被指尖蹭得发毛,那是北凉军半年来用刀枪拼回来的疆土。
“云许。”
他声音里裹着烛火的暖。
“北凉的防线能钉得这么牢,你占一半功劳。”
陆云许立在帐中,玄铁枪斜拄在地,枪尖戳着地面的青砖,刻出浅痕。
他刚从南境回来,甲缝里还嵌着雨林的湿泥,听见这话时,攥枪的手猛地一紧,指节泛白,枪柄上的“尘”字硌得掌心发疼。
宁无尘转过身,烛火映在他眼底,没有半分虚浮:
“你初来那时,燕翎说你不够格碰铁狱的秘密。现在——”
他顿了顿,指尖敲了敲舆图边缘的“铁狱”二字,朱砂符文在烛火下泛着微光。
“全军都服你,你是北凉的支柱了。铁狱的事,该告诉你了。”
这句话像块烧红的铁,砸在陆云许心上。
他猛地抬头,视线撞进宁无尘的眼睛——
那里面有认可,有托付,还有铁狱深处藏不住的凝重。
他懂这分量:
不是赏功,是把北凉的命门,往他手里递。
西线弟兄堆成山的尸骸、涩军付弓虽得意的嘴脸、曲祎辰癫狂时的嘶吼,全在这一刻涌上来。
他喉结滚了滚,把到嘴边的“多谢”咽回去,只是握枪的力道又重了几分,“尘”字的刻痕嵌进掌心,疼得清醒。
烛火晃得帐壁上的影子忽明忽暗,宁无尘的身影叠在铁狱的符文上,像尊沉默的石像。
他从桌案下抽出卷泛黄的舆图,边缘磨得起毛,边角用铜钉固定着,显然翻了无数次。
“铁狱深处的歌声。”
他指尖摩挲着舆图中央的朱砂圈,声音突然低了,带着不易察觉的颤。
“不分昼夜地飘。调子软得像江南的丝,却能勾着你的魂往里面钻。”
“‘月光光,照四方’,就六个字。”
他喉结滚动,像是真的听见了那歌声。
“我元婴期的修为,听久了都觉得经脉翻江倒海,灵力乱得像团麻。有次在铁狱外围守了一夜,回来后吐了半盆血,养了半月才缓过来。”
燕无歇靠在帐柱上,玄铁甲撞得木头“吱呀”响。
他手指敲着甲片,声音敞亮却压着几分唏嘘:
“早年有个弟兄,资质烂得像块朽木,筑基三年都没突破,练刀能砍到自己的脚。月圆夜去铁狱外围巡查,回来时浑身是血,眼神空得像被掏了魂,问啥都记不得。”
他灌了口腰间的酒,酒液顺着胡茬往下淌。
“可三个月后,他硬生生冲开金丹瓶颈,战力涨得邪乎,跟我打都能撑五十回合。就是每逢月圆,就坐在营门口望月亮,手里攥着半块入营时的木牌,谁喊都不应。”
秦红缨的红缨枪斜倚在桌旁,枪穗垂在地上,沾了点帐外的泥。她声音平得像帐外的石板路,却透着冷意:
“有个其他宗门外门弟子来北凉参观的时候,仗着金丹修为硬闯,刚迈过铁狱的门槛,就被歌声震得倒飞出来,经脉全断,口吐鲜血。现在还在医馆躺着,握剑的手抖得像筛糠,剑掉在地上都捡不起来。”
她顿了顿,指尖摩挲着枪杆上的旧伤。
“还有个奸细,伪装成伙夫混进去,刚靠近核心区域,就被震碎心脉,七窍流血死了。抬出来时,尸体都软得像没骨头,连衣服都染透了血。”
燕翎抱臂站在阴影里,银甲的光被烛火切得零碎。
她嗤笑一声,声音却没往日的尖刺:
“铁狱就是赌命。要么一步登天,要么把命搭进去,连全尸都留不下。而且一生只能进一次,出来就忘干净里面的事——等于平白丢了段日子。”
她转头看向陆云许,眼神里的顾虑比锋芒多。
“你现在金丹巅峰,南境东境都靠你镇着,没必要赌。真出了事,北凉的防线就漏了。”
陆云许没说话,指尖反复蹭着枪柄的“尘”字,那字里还嵌着青甲阵的铁屑,凉得刺骨。
他想起西线被护国军克扣军粮、冻饿而死的弟兄,他们的脸在烛火下晃过;
想起曲祎辰临终时的模样;
想起自己幼时在私塾的地窖中也听到过“月光光,照四方”的童谣。
修为暴涨的诱惑是真的,失忆的风险也是真的,但他更清楚——
没有足够的力量,那些血账都讨不回来。
他,没有不去的理由。
“我需要更强的力量。”
他抬眼时,目光比烛火还亮。
“若连仇人都杀不了,守不住北凉的百姓,就算记得所有羁绊,也是枉然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沉得像铁狱的玄墙。
“下月十五,我去。”
燕翎眉头拧得死紧,张了张嘴想骂他傻,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,转身从腰间解下护心镜。
那镜巴掌大,暗银色的镜面刻满防御符文,边缘有几道深划痕——
是她当年守北疆时,被雪国妖兽抓的。
“拿着。”
她把镜塞到陆云许手里,动作快得像怕被人看见。
“我哥的遗物,能挡神魂攻击。别死在里面,丢我的人。”
护心镜入手冰凉厚重,陆云许能感受到里面沉凝的灵力,像握着一块暖不热的铁,却烫得心口发疼。
“多谢燕将军。”
宁无尘点了点头,从抽屉里取出枚传讯符,符纸泛着金光,上面绘着北凉军的图腾。
“我会清空铁狱外围的守卫,布下护阵。”
他把符塞进陆云许掌心,指尖按住他的手。
“里面撑不住就捏碎,就算拆了铁狱的禁制,我也会把你救出来。”
燕无歇拍着他的肩膀大笑,力道大得让他晃了晃:
“好小子!进去冲个元婴出来,到时候咱们一起端了护国军的老巢,把那群狗东西的狗头拧下来当酒壶!”
秦红缨没再多说,只是提起红缨枪,枪尖在烛火下闪了闪:
“我会守好南境,等你出来。”
陆云许攥着护心镜和传讯符,掌心被硌得发疼,却稳得很。
烛火映在“尘”字枪上,枪尖的寒光与铁狱舆图的朱砂符文交叠,像预示着一场注定凶险却必须踏赴的征程。
他知道,下月十五的月光下,铁狱的歌声会等着他,但他更知道——
那些等着他复仇的魂、等着他守护的人,都在身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