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魏忠贤瘫在椅子上,被恐惧和绝望淹没,
惶惶不可终日之际,值房的门帘被猛地掀开,
他的心腹干将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一脸铁青,脚步沉重地快步走了进来。
田尔耕先是挥手屏退了屋内侍立的几个小太监,
然后强压着内心的惶恐,走到宽大的紫檀木案前,
从怀中哆哆嗦嗦的掏出一个边缘沾染着暗红血迹的信封,
轻轻放在了堆积如山的公文最上方。
他对着仿佛魂游天外的魏忠贤深深一拱手,
低着头,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旁垂手侍立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魏忠贤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,这才茫然地抬起眼皮。
他也没看清来人是谁,目光下意识地被案上那个带着血污的信封吸引。
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,但上面用一种凌厉陌生的笔法写着几个墨黑的大字。
魏忠贤亲启!
看到这几个直呼其名毫无敬意的字,魏忠贤心头先是一股无名火起!
多少年了,除了皇爷,谁敢对他如此不敬?
但紧接着,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:
这信封……这血迹……莫非与这一夜之间翻天覆地的惨案有关?
他不敢有丝毫耽搁,也顾不上去追究写字之人的无礼,
用那只好手有些颤抖地抓起信封,粗暴地将其撕开!
里面滑出一张纸。
这纸……白得晃眼,质地异常挺括光滑,是他从未见过的上乘货色。
而更让他瞳孔收缩的是,信纸上的字迹,
并非毛笔所书,笔画极细,却清晰无比,
一个个比最工整的蝇头小楷还要小,排列得密密麻麻,透着一股冰冷的精准感。
魏忠贤强忍着心悸,凝神看去。
信的内容,以一种极其嚣张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写就:
魏忠贤:
见字如面。
本座,钟擎,鬼川之主,鬼军统帅,尔等口中之‘白面鬼王’是也。
昨夜京城内外,定国公府、盐商张宅、东厂崔宅、刑部大牢、
乃至西洋教堂南堂之事,皆为本座所为。
所诛徐允祯、张霖、崔应元、汤若望等辈,
或贪腐误国,或残害忠良,或里通外邦,
皆罪大恶极,死有余辜。此仅开端,非为终结。
看到这里,魏忠贤的心脏猛地一抽搐,
虽然早有猜测,但被对方如此直白狂妄地承认,依旧让他感到一阵窒息。
然而,内心深处一个微弱的声音却不得不承认:
信中所点名的这几家,
尤其是徐允祯、崔应元这两个他倚重却也知根知的蠹虫,
其所作所为,的确……天怒人怨。
他强忍着心里的不适,继续往下看:
诛杀西夷之事,本座檄文已明,不再赘言。
彼等包藏祸心,乱我华夏,望汝能明辨是非,勿要自误。
看到这句,魏忠贤心思微动。
他对那些洋和尚本就没什么好感,
若非他们能献上些奇技淫巧之物哄皇爷开心,他早就……
此刻鬼王将此列为罪状,反倒让他隐隐觉得,似乎……并非完全不可接受?
另,鬼军铁骑数日间踏破宣大、横扫关宁,
非为炫技,实乃告知朱明朝廷:
取尔江山,于本座而言,易如反掌。
故奉劝汝及朝中诸公,莫要再行螳臂当车之举,勿与本座玩弄心机。
若汝识时务,安分守己,本座可保你继续安稳坐着那‘九千岁’的位置。
然,自即日起,若再敢纵容爪牙残害百姓、祸乱朝纲……
信写到这里,笔锋骤然变得凌厉,仿佛透纸而出杀意:
则他日悬于北京午门旗杆之首级,必是汝魏忠贤之项上人头!
“九千岁”!
看到这三个字,魏忠贤浑身的肥肉一颤,刚刚止住些许的冷汗瞬间又湿透了后背!
这三个字,是他权势的象征,是他梦寐以求的地位,
万岁爷之下,万万人之上!
这不正是他穷尽一生追逐的极致吗?
而信末那赤裸裸的死亡威胁,更是让他感觉脖颈一凉,
仿佛已经有一把无形的钢刀架在了上面。
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,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,几乎要蹦出嗓子眼!
魏忠贤怀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的的希冀,
手指颤抖着,继续向下阅读那封仿佛带着魔力的信。
纸上那细密如针尖的字迹继续映入眼帘:
“孙承宗及其麾下关宁军,尤氏三兄弟所部延绥兵马,此二者,现已归附本座。
自此以后,辽东、延绥二镇防务,无需朝廷亦无需你再来劳心费饷。
你当好自为之,莫再徒生事端。”
看到这里,魏忠贤的心脏又是剧烈一跳,
一种近乎荒谬的“感激”之情竟悄然滋生!
为何?
只因这辽东镇与延绥镇,
乃是朝廷军费开支的两个无底洞,
每年吞噬的粮饷堪称天文数字!
若真能就此甩掉这两个沉重无比的包袱,每年能省下多少白花花的银子?
那些省下来的巨款能用来做什么?
这还用问吗!
自然是他魏忠贤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结党营私、培植势力、享尽荣华!
然而,他嘴角那丝因贪婪而生的笑意还未完全展开,
就被接下来的内容冻僵了:
“然,此省下之饷银,你若胆敢中饱私囊,
分文不入国库、不用于他处正途……
本座不介意用你贪墨之银,为你精心修筑一座陵墓。
定比朱家帝陵,更显‘气派’。”
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,魏忠贤整个人都麻了,
刚刚泛起的贪念被这赤裸裸的死亡威胁砸得粉碎。
他丝毫不怀疑,这位神鬼莫测的白面鬼王,绝对说得出,做得到!
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生生活埋在一座用贪污军饷筑成的,华丽而绝望的坟墓之中。
信读到这里,魏忠贤像是被抽干了力气,瘫在椅子上,大口的喘着粗气。
无边的恐惧之下,他竟开始不由自主地盘算起来:
这省下来的银子……看来是真不能乱动了……
或许,或许真得拨给其他边镇一些?
至少,得让这位杀神挑不出错处来……
魏忠贤颤巍巍着看向信纸最后几行字:
“尔之罪孽,罄竹难书,身为阉党之首,恶贯满盈,本当碎尸万段。”
看到这句,魏忠贤以为鬼王又要宣判他。
但接下来的字迹,却让他屏住了呼吸:
“然,尔多年来与文官清流抗衡,
客观上亦稍制其党同伐异、空谈误国之弊,
此事,算你微末之功。
此功,可抵尔部分罪孽。”
钟擎的字句诛心,仿佛在审判天平上投下一枚筹码。
魏忠贤仿佛看到一丝微光。
“若想苟全性命,若想坐稳那‘九千岁’之位,
尔此后便需安分守己,竭尽全力护佑朱家皇位稳固。
尔此生荣华,早已享之不尽,当知足。”
笔锋至此,突然变得沉重森然,一股不容置疑的警告扑面而来:
“若尔之富贵,仍要筑于天下百姓之尸山血海之上……”
“则尔之下场,必如前述。”
信,到此戛然而止。
没有落款,但那无形的压力已让魏忠贤瘫软在地。
他明白了,这是一道选择题:
是继续以往的道路最终身首异处,还是借此机会,换一种活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