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将明未明之际,北京城最后一颗,
也是分量最重的一颗惊雷,终于在刑部爆了!
消息传入刑部衙门后堂时,尚书孙玮正端着一盏清茶,就着烛火批阅卷宗。
当听到心腹家人连滚带爬地禀报“大牢被劫、熊廷弼失踪、狱卒死伤惨重”时,
孙玮手猛地一抖,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,他却浑然不觉!
这位以刚正清直着称的花甲老臣,此刻脸上血色尽褪,
先是极度的震惊,以至于嘴唇哆嗦着,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在他的认知里,大明朝开国二百余载,
天子脚下,刑部重地,关押钦定重犯的天牢,竟被人如入无人之境般劫了?!
这已非普通的治安案件,这是对朝廷法度、对太祖成宪最赤裸裸的践踏!
震惊过后,是滔天的怒火直冲顶门!
孙玮一生宦海沉浮,最重法纪纲常。
他天启二年出任刑部尚书以来,大力整顿狱政,清理积案,
自问兢兢业业,何以竟在自己任上、在自己最为看重的刑部大牢,出此惊天丑闻?!
这不仅是打他孙玮的脸,更是将他所秉持的“国法如山”的信念踩在了泥地里!
“竖子!安敢如此!国法何在!天理何存!”
他一拍桌案,须发皆张,怒吼出声,胸膛剧烈起伏。
然而,怒火并未持续太久。
孙玮毕竟是历经风雨的老臣,狂怒之后,
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起,让他迅速冷静下来,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警惕与惊悸。
熊廷弼是何等人物?
广宁兵败的罪臣,辽东战事的焦点,
其身后牵扯着楚党、东林、阉党无数明枪暗箭!
劫走他,绝非寻常盗匪所能为,也绝非寻常盗匪所敢为!
这背后,必然是朝中那股强大的势力在暗中操盘!
“是有人要救他?还是……有人要借此掀起更大的风浪,行嫁祸之举?”
孙玮的脑子飞速转动,将朝中可能的势力过了一遍,越想越是心惊肉跳。
就在孙玮心乱如麻,思绪纷飞之际,
书房门被再次急促敲响,另一名手下捧着一件用托盘盛放的物件,
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,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:
“老……老爷……刚才……刚才在……在衙门大门上……发现了这个!”
孙玮凝神望去,只见托盘正中,赫然是一枚玄铁铸造的令牌!
令牌造型古朴,却透着一股蛮荒杀气,正中并非寻常鬼怪,
而是雕刻着一颗栩栩如生、龇牙咆哮的狰狞狼首!
那狼眼仿佛透着幽光,择人而噬!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
孙玮倒吸一口冷气,作为身处权力核心的朝廷大员,
他自然有渠道接触到一些最为隐秘、令人心悸的信息。
刹那间,关于“鬼军”、“白面鬼王”的种种传闻,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:
山西代王父子被枭首示众、榆林城数名官员惨死、还有……
还有不久前才以八百里加急送至内阁、却被严令封锁的惊天消息,
蓟辽督师孙承宗紧急奏报,一股号称“鬼军”的神秘势力,
连续突破宣大、关宁防线,
兵锋直抵关宁城下,并于一个时辰之内攻陷重镇宁远!
孙承宗本人被俘,其麾下大将袁崇焕、祖大寿被废!
这才几天功夫?这支鬼军难道是插了翅膀不成?
竟能从山西肆虐至辽东,如今更是将手直接伸到了天子脚下的刑部天牢!
这一连串的信息如同重锤,狠狠砸在孙玮的心口!
他眼前一黑,一阵天旋地转,身体晃了晃,
幸亏及时伸手扶住了桌面,才没有栽倒。
他剧烈地喘息着,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。
他强行稳住心神,将脑海中那支如同鬼魅般横行无忌,
势不可挡的“鬼军”形象,
以及那位神秘莫测的“白面鬼王”所带来的恐惧硬生生压了下去。
不能再想下去了!越想,越是绝望!
孙玮疲惫地闭上双眼。
他想起自己独木难支,在朝中孤军奋战;
想起东林党内部分崩离析,早已不复当年初心;
想起阉党魏忠贤气焰熏天,党羽遍布朝野……这大明的天,早就变了。
如今,又来了这么一股完全无法以常理度之、破坏力惊人的恐怖势力……
良久,他缓缓睁开眼,眼中已是一片灰败,决绝。
他带着无尽悲凉重重的叹息了一声,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结都叹出来。
然后,他默默地铺开一张素笺,研墨,
提起那支沉重的狼毫笔,开始一笔一划地书写,
那是一封辞官归隐的乞骸骨奏疏。
这京城,这朝堂,他已无力挽回,也不想再待下去了。
孙玮写完辞呈,将笔搁下,看着墨迹未干的奏疏,心中反而一片平静。
此刻,他已全然不去考虑刑部大牢被劫,熊廷弼失踪这桩惊天大案,
会对他个人的官声前程造成何等毁灭性的打击了。
至于魏忠贤阉党是否会借此机会对他群起攻讦,弹劾他渎职无能?
孙玮心中冷哼:
“哼哼!攻讦?
若魏阉还有这个闲心和胆量,那就让他自己去跟这枚鬼王令分说吧!”
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带着几分恶趣味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。
他立刻唤来一名绝对可靠的心腹手下,沉声吩咐道:
“你立刻去办两件事:
第一,
将昨夜刑部大牢被劫、熊廷弼被劫走、狱卒伤亡的详细经过,
原原本本、不加任何修饰地整理成文书;
第二,拿上这枚令牌。”
他指了指桌上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狼首鬼王令,继续说道:
“然后,你亲自将这份文书和这枚令牌,
以刑部的名义,密封妥当,立刻送往司礼监秉笔太监、提督东厂魏公公处!
就说是本部堂收到的‘证物’,请厂公定夺。”
手下领命,正要离去,孙玮却又补充了一句:
“送去之后,不必多言,交给魏公公的人即可。”
他挥了挥手,让手下退下。
书房内重归寂静。
孙玮独自坐在太师椅上,目光透过窗棂望向依旧阴沉的天空,
心中那份沉重竟奇异地消散了不少,换上的是一种近乎冷眼旁观的疏离感。
他忽然很想知道,当魏忠贤那个权势熏天的阉宦头子,
看到这份详细记录着鬼军如何视京城防卫如无物,
轻易劫走钦犯的报告,
尤其是看到那枚象征着绝对力量与死亡威胁的鬼王令时,
脸上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?是惊怒?是恐惧?还是强作镇定?
这位执掌天下刑名、一生都在与明规则暗规矩打交道的老尚书,
此刻竟像一个等待好戏开场的看客,内心深处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期待。
他倒要看看,面对这股完全超乎想象的恐怖力量,
这位平日里翻云覆雨、视百官如草芥的“九千岁”,接下来究竟会有何种举措?
是继续他的党同伐异,还是……终于要踢到一块他绝对踢不动的铁板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