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看见她了,在人群里,对着我笑。第二天,我丈夫李雷就死了,死得支离破碎。
我叫陈雪,一个普通的城市女人,和丈夫李雷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。我们的生活像一杯隔夜的白开水,平淡,甚至有点涩。李雷是个出租车司机,我是商场化妆品柜台的销售员。我们没什么浪漫,日子就是一天天往下过。
直到那天下午。
我下班早,穿过熙攘的步行街回家。夕阳把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染得血红。就在那时,我看见了她。
在涌动的人潮边缘,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静静地站着。
她很美,美得不真实,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瓷器,黑发长及腰际。但最让我心里发毛的是,她正穿过无数行人的缝隙,直勾勾地看着我,嘴角慢慢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、极诡异的弧度。
那不是善意的笑。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冰冷的、玩味的审视,好像我是她盯上的一个有趣的玩具。我后背一凉,下意识地停下脚步。再定睛看时,那个位置已经空了,只有匆匆走过的陌生背影。
我甩甩头,觉得自己大概是太累了,出现了幻觉。
晚上李雷回来得很晚,带着一身酒气。他一进门就粗鲁地把我按在沙发上,手往我衣服里探。
“今天拉了个阔太太,妈的,真带劲。”他喘着粗气,满嘴烟臭喷在我脸上,“那身段,那皮肤……摸一把不知道什么滋味。”
我厌恶地推开他:“滚开,臭死了。”
他嘿嘿笑着,并不生气,反而更来劲地凑过来:“装什么清高?你他妈要是有人家一半好看,老子天天供着你。”他的手用力捏着我的下巴,“知道吗?那女的,怪得很,大晚上穿个白裙子在路边拦车,上车就说去西郊坟场。我多看了她两眼,真他妈勾人……”
西郊坟场?白裙子?我心里咯噔一下,下午那个诡异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。
“她长什么样?”我追问。
李雷已经有点迷糊了,含糊地说:“漂亮……贼漂亮……就是眼神冷冰冰的……对了,右边眼角下面,有颗小小的痣……”
我浑身一冷。下午那个白裙女人,右眼角下,也有一颗痣。位置、大小,都和李雷描述的一模一样。
第二天,李雷出车,一整天没消息。打他电话,一直是关机状态。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,缠住了我的心脏。
晚上,警察找上了门。他们在西郊一段偏僻的路边找到了李雷的出租车。车完好无损,甚至没锁。但李雷不见了。
警察询问了我很久,没什么线索。他们让我等消息。我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客厅里,电视开着,本地新闻正在插播一条快讯。
“今日傍晚,有市民在本市西郊发现数袋不明黑色塑料袋……经警方初步勘查,袋内为人类男性尸块……死者身份正在核实中……作案手法极其残忍……”
画面一闪而过,虽然打了马赛克,但我还是看到了塑料袋缝隙里露出的东西——一小片熟悉的、蓝灰色的布料,那是李雷今天早上穿的工作服的颜色。
我冲进厕所,吐得天昏地暗。
李雷死了。像被什么东西撕碎了一样。
我去认尸。尽管做了心理准备,看到那些被拼凑起来的残破部分时,我还是差点晕过去。太碎了,像是被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,又像是……被什么东西用蛮力硬生生扯开的。
在我的配合下,警方确认了死者就是李雷,但案件毫无头绪。没有搏斗痕迹,没有目击者,没有监控拍到异常。李雷就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瞬间分解了。
负责案件的陈警官是个面色严肃的中年人。他送我出来时,犹豫了一下,说:“陈女士,请节哀。另外……最近小心点。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起类似的案子了。”
“第三起?”我猛地抬头。
陈警官压低了声音:“死者都是男性,死法……都和你丈夫一样。而且,根据初步调查,他们在遇害前,都接触过一个……描述相似的黑发白衣女人。”
我的血液瞬间凉透了。
我请了假,不敢回家,暂时住进了闺蜜小雅家。小雅是报社的记者,消息灵通。我把我见到那个白衣女人以及李雷的事告诉了她。
小雅听完,脸色煞白。她翻出电脑里的加密文件夹,给我看了一些没公开的资料和照片。
第一个死者,是个小公司的老板,被人发现碎尸在他自己的豪华公寓里。发现尸体的是保洁,差点吓疯。现场照片极其血腥,血肉模糊。
第二个,是个夜店常客,尸体碎块在城东一个垃圾转运站被发现。
第三个,就是李雷。
“警方内部把这叫‘富江案’。”小雅的声音有些发抖,“不是因为凶手叫富江,而是这碎尸的手法,还有那个神秘出现的女人……太像伊藤润二漫画里的那个富江了。一个美丽、诡异、不断引发男人欲望的怪物。”
“怪物?”我喃喃道。
“对,怪物。”小雅点开一张经过处理的监控截图,画面很模糊,是在一个夜店门口,第二个死者搂着一个白衣黑发的女人往里走。“你看这个女人。”
虽然像素很低,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轮廓,那种冰冷的气质。
就是她。
恐惧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轻,反而像霉菌一样在我心里滋生蔓延。我变得神经质,不敢独自上街,不敢在晚上出门,对任何一个穿白裙子的长发女人都充满恐惧。
但该来的还是来了。
大概过了半个月,一个周末的下午,我去超市采购。在摆满饮料的货架通道,我一转身,差点撞到一个人。
是个女人。白衣,黑长直发,皮肤白皙,眼角有颗痣。
她就站在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,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,静静地看着我。这一次,我看清了她的脸,完美得毫无瑕疵,但那双眼睛,黑得像深潭,里面没有任何情绪,只有一片死寂的、令人窒息的空洞。
她看着我,嘴角又慢慢扯起了那个诡异的弧度。
我尖叫一声,手里的购物篮掉在地上,东西撒了一地。我顾不上捡,发疯似的跑出了超市,引来周围一片诧异的目光。
我回头看了一眼,她并没有追来,只是站在原地,隔着超市的玻璃墙,依然“看”着我,脸上挂着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。
我彻底崩溃了。我把见到那个女人的事告诉了小雅和陈警官。陈警官很重视,立刻调取了超市的监控。
但奇怪的是,监控画面里,那个时间段,那个货架通道,只有我一个人。画面显示,我拿起一瓶水,然后突然像见了鬼一样,表情惊恐万状,扔下篮子就跑。自始至终,我身边没有任何人。
我无法解释。我知道我看见了,真真切切地看见了。但她为什么不在监控里?
小雅相信我。她私下告诉我,前两起案子的部分相关监控里,也有类似的情况。有男人对着空气说话、微笑,或者做出搂抱的动作,但在监控画面里,他们身边空无一人。
那个女人,只存在于特定的人眼里?或者,她根本就不是……人?
城市开始流传起怪谈。关于一个白衣女鬼,无差别杀戮,受害者死状凄惨。人们给她起了个名字,叫“富江”或者“分尸女”,但描述的特征都指向我见过的那个她。
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。我辞了工作,整天躲在小雅家,拉紧窗帘,像个惊弓之鸟。
一天晚上,小雅加班没回来。我独自在家,紧张地看着电视。突然,敲门声响起。
咚。咚。咚。
不紧不慢,很有规律。
我吓得魂飞魄散,屏住呼吸不敢出声。我蹑手蹑脚走到门边,透过猫眼往外看。
楼道感应灯亮着,昏黄的光线。外面空无一人。
我稍微松了口气,也许是谁敲错门了。
正当我准备退回客厅时,敲门声又响了。
咚。咚。咚。
还是在同一扇门上。
我再次凑近猫眼——还是没人。
恐惧涌上心头。我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,浑身发抖。
就在这时,我无意间低下头,看向门缝下方。
门外的光线,被挡住了一部分。有一双脚的影子,穿着白色的鞋子,静静地站在我家门外。
她就在外面!贴着门站着!所以猫眼里看不到!
我捂住嘴,不让自己叫出声。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窒息。我不敢动,死死地盯着那条影子。
过了多久,也许几分钟,也许一小时,那双脚的影子,悄无声息地移开了。楼道的光线恢复了正常。
我瘫软在地,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。
我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。我要主动做点什么。李雷和之前那两个男人,都是在接触那个女人后遇害的。或许,找到他们之间的共同点,就能找到线索,或者至少明白为什么会被盯上。
我拜托小雅,利用她的关系,仔细查了三个死者的背景。表面上看,他们毫无关联,生活在不同的圈子。但小雅挖得更深了一些。
她发现,第一个死掉的小老板,曾经卷入过一场严重的性骚扰纠纷,最后用钱摆平了。
第二个夜店常客,多次灌醉偷拍女性,把特殊部位特写照发到网上。
而我的丈夫李雷……小雅犹豫地看着我,最后还是说了。
她查到李雷和我结婚之前,曾因猥亵未遂被拘留过,当时受害者是个未成年女孩,李家赔了很大一笔钱才私了。这件事被瞒得很好,我也是第一次知道。
我愣住了。原来我同床共枕的丈夫,是这样一个人渣。一阵恶心感涌上心头。
原来这三个男人,都不是什么好人。他们对女性,都犯过罪,只是程度不同,而且都侥幸逃脱了法律的制裁。
那个白衣女人……她找上的,都是伤害过女性的人?
这个发现让我心情复杂。一方面是对李雷真面目的震惊和厌恶,另一方面,是一种更深的寒意。如果真是这样,那她到底是什么?替天行道的鬼?还是某种……专以特定恶人为目标的诅咒?为什么我能看见他?就因为我是李雷的妻子?
接下来的日子相对平静。那个白衣女人没有再出现。关于她的都市传说却越传越广,越传越邪乎。又发生了两起类似的碎尸案,死者同样是男人。警方压力巨大,但毫无进展。
我渐渐从最初的恐惧中缓过来一些。知道李雷的真面目后,我对他的死,悲伤少了,更多的是一种解脱和后怕。我甚至隐隐觉得,那个白衣女人的出现,某种程度上是……为我清除了身边的隐患。
但我依然害怕她。因为我不确定,她的目标是否仅仅局限于那些罪有应得的男人。我亲眼见过她对我笑,那笑容里的冰冷和诡异,绝非善意。
一个傍晚,我必须用到我那台笔记本电脑了,我鼓起勇气,决定回家。
天色将暗未暗。我快步走在回小区的小路上。周围很安静,没什么人。
走到离家不远的一个拐角,我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,心脏开始狂跳。
拐过弯,就能看到我家楼道口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,走了过去。
然后,我僵在了原地。
她就站在楼道口的阴影里。
还是那身白裙,长发垂顺。这一次,她没有笑。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,脸朝着我的方向,空洞的眼睛仿佛在看着我,又仿佛透过我看着远方。
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诡异的血红色。
我双腿发软,动弹不得。我想跑,但脚像钉在了地上。恐惧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。
她动了。
她极其缓慢地,抬起一只手,指向我。
不,不是指着我。是指着我身后的方向。
我顺着她指的方向,用尽全身力气扭过头。
在我身后不远处的人行道上,一个醉醺醺的男人,正拦着一个下班回家的年轻女孩,动手动脚,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。女孩吓得脸色发白,想走又被他拉住。
我瞬间明白了。
白衣女人的手,指着那个骚扰女孩的醉汉。
她的脸依然朝着我的方向,但我看到,她那空洞的眼睛里,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黑色东西,像细小的虫子在蠕动,但距离有点远,我看不真切。
然后,一件让我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。
那个醉汉突然停止了动作,像是感觉到了什么,猛地转头,看向了白衣女人站立的方向。他脸上的淫笑瞬间凝固,变成了极致的恐惧,瞳孔放大到几乎撑裂眼眶。
“鬼……鬼啊!!”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凄厉尖叫,连滚带爬地跑了,连掉在地上的手机都顾不上捡。
那个被解围的女孩惊魂未定,看了看醉汉逃跑的方向,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楼道口——在她眼里,那里显然什么都没有——一脸茫然地快步离开了。
我再猛地回头。
楼道口的阴影里,已经空了。
那个女人不见了。就像她从未出现过。
只有空气里,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冰冷的压迫感。
我瘫坐在地上,大口喘着气。刚才那一幕让我胆寒。
她不是随机杀人的恶灵。她目标明确。她刚才甚至……“提醒”了我,或者说是向我“展示”了她的规则。她没有伤害我,那个被骚扰的女孩也安然无恙。
她只针对那些伤害女性的人。那个醉汉可能活不过明天了。
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走回家。这一次,我没有那么害怕了,虽然我知道,她还在这个城市里。游荡着,寻找着下一个目标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随后又死了几个男人。“富江案”成了真正的悬案,渐渐的人们也麻木了。但关于那个白衣女鬼的都市传说,却深深植根了下来。
版本越来越多,细节越来越丰富。有人说她是被负心汉分尸的可怜女人,就像富江被分尸一样;有人说她是枉死女性的怨念集合体;还有人说,她是一种规则,一种对恶人自动执行的天罚。
我不再去探究她到底是什么。我只知道,自从那次之后,我再也没有见过她。
我换了工作,搬了家,开始新的生活。这个城市依然喧嚣,霓虹闪烁,车水马龙。但在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,在某些不为人知的阴影角落里,有些东西一直存在着。
夜晚独自回家的女性,似乎比以前多了一点安全感。而那些心怀不轨之徒,在动手前,或许会多一丝犹豫,会下意识地回头,看看身后的阴影里,是否站着一个白衣黑发的女人,正用她空洞的眼睛,静静地注视着他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