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断雪,谷雨断霜,江南的暑气刚有了消退的意味,农历七月便悄然而至。
小河村坐落在连绵的青山之间,一条玉带似的小河绕村而过,稻田里的水光映着天,偶尔有几只白鹭掠过,在如镜的水面上点出几圈涟漪。
七月中旬,正是早稻收割的时节,田野里金浪翻滚,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清香,混合着泥土的气息,这是小河村一年中最饱满的时刻。
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郁郁葱葱,树荫下摆着几张石凳,是村民们纳凉闲聊的好去处。午后三四点钟,日头西斜,阳光透过枝叶缝隙,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几个老人坐在石凳上,摇着蒲扇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。
“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,得赶在太阳落山前把纸钱捎给先人。”八十多岁的李老爷子眯着眼睛说,他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岁月刻下的深沟。
旁边的赵老汉点点头:“是啊,今年是闰年,鬼门关开得早,孤魂野鬼也比往年多,可不能误了时辰。”
不远处,三十出头的林国华正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走来,听到老人们的谈话,不禁笑了笑。
他在村里土生土长,对这些老规矩再熟悉不过,但常年在外打工,早已不像老一辈那样严守这些禁忌。今年因为父亲腿脚不便,他才特地回来帮忙操办中元节祭祖的事宜。
“国华啊,明天给你爷爷烧纸,记得赶在日落前。”李老爷子看见他,特意叮嘱道,“今年不同往年,千万别拖到天黑。”
“晓得啦,李爷爷。”国华应了一声,心里却不以为然。他记得小时候,每逢中元节,家家户户早早准备纸钱、元宝,太阳还没落山就开始在路口或河边烧纸祭祖。
老人们总是絮絮叨叨地讲着各种规矩:不能回头、不能叫名字、烧完直接回家......如今想来,不过是些老辈人的迷信罢了。
回到家,国华的父亲林老汉正坐在院子里收拾纸钱。这些纸钱都是他亲手用特制的凿子和锤子,一下一下打制出来的,纸上的铜钱纹路清晰可见。
“明天早点去村东头的三岔路口给你爷爷烧纸。”林老汉抬头说道,“我腿脚不利索,今年就你一个人去吧。”
“爸,现在都什么年代了,还非得去三岔路口?在自家院子里烧不行吗?”国华有些不解。
“胡闹!”林老汉脸色一沉,“中元节给过世的亲人烧纸,必须得在十字路口或三岔路口,这样纸钱才能通阴。在自家院子里烧,孤魂野鬼会抢了去,你爷爷收不到的。”
见父亲动气,国华连忙答应:“行行行,我明天下午就去。”
林老汉叹了口气,语气缓和下来:“不是爸固执,是这些规矩破不得。十年前,村西头的王老二家中元节晚上烧纸,结果第二天整个人疯疯癫癫,说是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,没过多久就没了。这种事,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啊。”
国华点点头,心里却想那王老二本就是村里的酒鬼,指不定是喝多了出现幻觉。他常年在外省建筑工地打工,见识了城市的现代化,对家乡这些迷信说法越发不以为然。
第二天是七月十五,中元节。
天空从早晨就开始阴沉,到了午后,乌云愈发厚重,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。国华原本计划下午四点就去烧纸,不料邻居急匆匆跑来,说他家稻田的水渠堵了,水漫到了路上,想请国华帮忙,开他工钱。
国华热心肠,二话不说就跟着去帮忙,这一忙活就到了傍晚六点多。
等他赶回家,太阳已经西沉,天边只剩下一抹暗红色的余晖。林老汉见儿子回来,焦急地说:“快,赶紧去烧纸,再晚就来不及了!”
国华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纸钱袋,推着电动车就要出门。
“不能骑车!”林老汉厉声制止,“烧纸必须步行,这是对先人的尊重。还有,记住路上别回头,不管听到什么声音;烧纸的时候画个圈,口子朝西,在圈外也撒些纸钱给孤魂野鬼;烧完了直接回家,千万别跟人说话......”
父亲一连串的叮嘱,国华只听进去一半,他瞄了一眼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,心里有些着急。
“知道啦,我快去快回。”国华拎起纸钱袋,快步走出家门。
去村东三岔路口要经过一片竹林和小河上的石桥。此时天色已暗,竹林中风声飒飒,竹影摇曳,仿佛有无数黑影在晃动。国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。
当他赶到三岔路口时,天几乎全黑了。这里离村子有段距离,四周是空旷的田野,只有远处几户人家亮着微弱的灯光。风越来越大,吹得路旁的杨树哗哗作响。
国华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,按照父亲的嘱咐,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,特意在西面留了个口子。他掏出打火机,点燃纸钱,一张张放入圈中。
火苗起初很小,随着更多纸钱加入,逐渐旺盛起来,在黑暗中跳跃闪烁,映照着他紧张的面庞。
“爷爷,国华来给您送钱了,您在那边好好的,保佑全家平安健康......”他低声念叨着,一边不断往火堆里添加纸钱。
纸钱燃烧产生的灰烬随风飞舞,像是无数灰色蝴蝶在夜色中盘旋。空气中弥漫着特有的焦糊味,国华被烟熏得有些睁不开眼。
正当他专心致志地烧纸时,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注视着他。他记起父亲的叮嘱,强忍着回头的冲动,继续往火堆里添加纸钱。
风越来越大,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。燃烧的纸灰被风掀起,在空中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。国华眯起眼睛,隐约觉得那纸灰漩涡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,定睛一看,却只是灰烬随风起舞的错觉。
就在这时,他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。
在离他烧纸的地方不远处的另一个路口,也有一个小火堆,似乎也有人在那里烧纸。可国华记得刚才来的时候,明明看过四周,并没有看到任何人。那火堆是什么时候出现的?
他偷偷瞥了一眼,只见那火堆旁蹲着一个模糊的身影,背对着他,看不清面目。火光照在那人身上,投出一道细长的影子,在黑暗中微微晃动。
“大概是村里其他人也来烧纸吧。”国华心想,稍微安心了些。
他继续自己的祭祀,将最后几沓纸钱放入火中。就在这时,一阵狂风吹来,将他画的那个圈外的纸钱灰烬卷起,纷纷扬扬飘向远方。同时,他感觉后背那股凉意更加明显了,几乎能感到有冰冷的呼吸吹在他的脖颈上。
国华浑身一僵,心跳骤然加速。他想起了父亲说过的禁忌:烧纸时不能回头,因为回头会让孤魂野鬼认出你的脸,缠上你。
他强作镇定,继续往火堆里添纸,但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身后那个不知名的存在所吸引。他能感觉到,有什么东西就在他身后不远处,静静地站着。
火堆中的火焰突然变了颜色,从正常的橙红色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。国华瞪大了眼睛,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。蓝色的火苗跳跃着,却不散发多少热量,反而让周围的温度下降了不少。
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,在蓝光的映照下,他发现自己面前的影子旁边,多了一道细长的影子——那影子不属于他,而是从他身后投射过来的。
有什么东西就在他背后,距离不过几步之遥。
国华的呼吸变得急促,额头上渗出冷汗。他紧紧攥着手中未烧的纸钱,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。现在该怎么办?继续烧完,还是立刻离开?
想起父亲严肃的面容和叮嘱,国华咬咬牙,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完成祭祀。这是给爷爷的孝心,不能半途而废。
他颤抖着手,将剩下的纸钱全部投入火中。蓝色的火焰猛地窜高,几乎要舔到他的脸。在火光中,他瞥见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淡淡的黑印,像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触碰过的痕迹。
就在这时,他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声响——不是说话声,也不是脚步声,而更像是纸张摩擦的沙沙声,若有若无,却让人不寒而栗。
国华屏住呼吸,加快了烧纸的速度。当最后一张纸钱在火焰中化为灰烬,他立刻站起身,头也不回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。
起初他还能保持镇定,只是快步行走,但很快,那种被跟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。他分明听到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,不紧不慢地跟着他,与他保持着固定的距离。
国华不敢回头,只能加快脚步。然而无论他走多快,身后的脚步声总能轻松跟上,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。更可怕的是,他发现自己手腕上那道黑印正在慢慢扩大,像藤蔓一样向上蔓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