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南楚雄禄丰的龙川江峡谷里,藏着一个千年古镇——黑井镇。
黑井镇这个名字,是因盐而得名。明清时期,黑井因为其盐税收入巨大,对国家财政至关重要,这里的管理者都不是普通的地方知县,而是由中央直接派出的 “盐课提举司” 提举,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国家级经济特区了。
在专门记述这个“经济特区”兴衰的《黑盐井志》里,有个充满灵气的故事。四千年前这里住着位眼尖心细的彝家姑娘李阿召。她养着一头壮实的黑牛,她发现自己家的这头牛一放出去就 直奔后山那片山洼钻,趴在湿土堆上没完没了地舔,连草都顾不上吃。
李阿召越看越好奇,这天跟在黑牛身后,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沾了点土尝了尝,竟有咸味儿。就这么着,李阿召凭着彝家人对自然的敏锐,发现了黑井镇的盐,也使黑井这个地方成了。消息传开,当地先民们顺着山洼往下挖,果然挖出了咸卤,熬煮出了白花花的盐粒。
这处盐井最初是以神牛命名,叫 “黑牛盐井”,后来被人们简称为黑井。从此之后,“黑井” 的名号传遍滇中,李阿召也被乡亲们尊为 “盐龙女”,说她是盐神派来造福族人的龙女。
如今黑井古镇保存的核心古建筑大龙祠里,还有尊李阿召的泥塑神像。这尊像和别的神佛不太一样,她的脸上泛着青灰,眼角裂纹嵌着暗红粉沫,老人说那些粉末是盐卤浸出的 “灵气”。
从西汉起,黑井就已经开始规模化制盐,不仅南诏时期供王室吃,等到了元明清则更是兴旺,清代这里的盐税占了云南的六成有多。
如今这儿是 AAA 级景区,21 处老建筑散在镇里。镇口 “节孝总坊” 青石雕花,刻着 85 位节妇的名字。黑牛盐井围着铁栏,老井架已经朽得发脆。武家大院、大龙祠还留着当年盐商的阔气样子。
现在的黑井古镇,当地人的日子都过的慢悠悠的,街上铺子卖着盐焖鸡、灰豆腐,老板招呼游客时会随口叮嘱:“雨天别在牌坊下多待,盐井护栏也别乱摸。”
晒太阳的老人给孩子讲趣闻,说雷雨夜牌坊会渗红水,盐井里能听见凿盐声。讲着讲着,还会神秘的往牌坊方向瞟几眼。
那些故事,都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。每一缕渗出的“红水”,每一记隐约的“凿盐声”,在很久以前,都对应着一场场真实的风雨、一个个有名有姓的人。
在清光绪二十三年,黑井雨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。龙川江江水暴涨,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泥沙拍碎了岸边石桩。盐市街的青石板被水泡得发滑,人踩上去直响。
盐工李老栓的媳妇秀娘,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,站在土坯房门口,望着黑牛盐井方向。
老栓是黑牛盐井的灶丁,天不亮就揣着窝头下井,直到日头落尽才摸着黑上来,一天要在井里待足十二个小时,大半辈子都耗在那四十丈深的井底下。
秀娘没去过井下,可她听老栓说过。井底比三伏天的灶台边还热,卤水蒸出的白汽裹着岩石粉尘,吸一口辣得肺管子疼。灶丁们都穿粗布短褂,汗一流就和盐粒粘在身上,干了就结成一层白霜,连指甲缝里的盐渍都嵌进肉里,用皂角搓三遍都搓不净。
每天老栓回来,头一件事就是蹲在门口的石墩上咳,咳得撕心裂肺,吐出来的痰里都混着黑灰色的粉。
他咳够了就哑着嗓子跟秀娘说:“井下的石头比命硬,前阵子东头老王家的小子,刚凿开一块盐矿,顶上的盐块就塌了,连喊都没喊出声就没影了。” 秀娘听一次心就紧一次,却也只能往他怀里塞装着晒干批把叶的布包,让他下井前嚼两片润润肺。
这天午后,连下七天的雨刚小了些,盐井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喊叫声,声音里掺着哭腔。秀娘心里 “咯噔” 一下,怀里的儿子也被惊得哭起了来,秀娘慌忙把孩子塞给跑出来的八岁女儿春芽,攥着春芽的胳膊着急的吩咐,“看好弟弟,娘去接你爹!” 说完,人就已经冲进了雨里。
盐井井口早围满了人,都是和老栓一起下井的灶丁,一个个浑身是泥,脸上没半点血色。秀娘扒开人群往里挤,她看见工头蹲在井架旁,手里死死攥着半截麻绳。
那麻绳她认得,是她前天才用新麻搓的,给老栓系腰的,绳头还留着她打的结。
“工头,我家老栓呢?” 秀娘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了。
工头的脸色比井里的水还白,嘴唇哆嗦着半天挤出一句:“井、井塌了…… 老栓和里头三个兄弟,没来得及上来,全埋在底下了。”
秀娘只觉得耳朵里 “嗡” 的一声,什么都听不见了。她疯了似的扒开人群,扑到井口前往下看,黑黢黢的井口只有白汽从里面往外冒,看不到半分人影。
秀娘没哭,就那么呆呆的盯着井口。直到女儿春芽抱着弟弟找来,哭着喊了一声“娘”,她才腿一软坐在泥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