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镇丰女村中枢,统筹全国农政,应对四方来使,赵小满肩头的担子日益沉重。心口那殷红的胎记,随着她与更广阔天地的连接,搏动得愈发温润而磅礴,赋予了她近乎神异的感知力与洞察力。然而,她深知,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,即便身负“大地之心”,也无法亲临每一片需要帮助的土地,无法永远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变革成果。
真正的力量,在于传承,在于唤醒更多人与土地之间那最本初、最深刻的连接。
这个念头,在她目睹农学院中那些来自天南地北、如饥似渴汲取知识的学子时,变得愈发清晰。他们学习着大燕精耕细作的技术,背诵着作物的习性,但大多仍停留在“术”的层面,缺乏一种对土地本身的、发自内心的“感”与“知”。
她回想起自己最初觉醒能力时,那种能与泥土对话、能感知种子渴望的玄妙状态。虽然那墨黑印记带来的剧痛与后来的种种凶险不堪回首,但那最初级的、与土地共鸣的感知力,并非完全不可复制。这并非要赋予他人如她般催生万物的力量,而是引导他们重新拾起那份被世俗尘埃掩埋的、属于农耕民族最本真的天赋——用心去倾听大地的声音。
夜深人静,农学院的书房内灯火长明。
赵小满铺开一张质地坚韧的宣纸,磨墨润笔。她没有立刻书写那些高深的农学理论或复杂的种植规程,而是沉下心来,努力将那种玄之又玄的“感知”,拆解、剖析,试图用最朴素、最直白的语言,将其系统化,形成一套可以传授、可以练习的初级法门。
她将其命名为——《辨土识种心要》。
开篇,她并未急于讲述方法,而是写道:
“夫农之道,首在知土。土非死物,自有其性、其情、其声。耕者若视土为金石,则虽劳无功;若待土如亲朋,则事半功倍。”
“此心要之法,非为奇技淫巧,乃在唤醒本心,重拾与万物共生之灵觉。”
她首先强调的,是一种心态的转变,一种对土地的尊重与共情。
接着,她开始阐述具体的“辨土”之法:
“辨土之要,首观其色:黑者多沃,黄者中庸,白者多碱,红者偏酸。然此仅为表,需以手触之。”
“取土一捧,置于掌心,细细捻磨。沃土细腻如脂,微润而粘;贫土粗粝松散,干涩刺手。更需静心体会,指尖或感温润生机,或感滞涩死寂,此乃地气之微兆,需长久练习,方能捕捉。”
“亦可于雨后新晴,俯身贴耳于地,屏息凝神,或可闻土壤呼吸吞吐之微声,感知其下根系伸展之律动。”
她将视觉、触觉甚至听觉都调动起来,引导学习者多维度地去“感受”土壤,而非仅仅用眼睛去看。
然后是“识种”之法:
“万物有灵,种子亦然。择种之时,勿仅观其饱满圆润。”
“可将候选之种置于掌心,闭目凝神,放松心神,尝试去‘感受’其内蕴之生机。活力充沛之种,掌心或感微温,或感一丝若有若无的‘跃动’之感;而死种、弱种,则感冰凉、沉寂。”
“此法玄妙,初时或茫然无所得,然持之以恒,心静则明,自能渐次分辨。”
她知道,这部分最为玄奥,难以用言语尽述,更多依赖于学习者的悟性与持之以恒的静心练习。她在书中反复强调“静心”、“凝神”、“勿骄勿躁”,并将一些简单的调息、宁神的方法也融入其中,旨在帮助学习者排除杂念,更好地与手中的种子建立连接。
她还记录了如何通过观察植物叶片的色泽、脉络,茎秆的挺立程度,来反推土壤的肥瘠与健康状况,将“辨土”与“察苗”联系起来,形成一个完整的感知循环。
书写的过程,也是赵小满自身对“大地之心”力量的一次梳理与反思。她必须将自己那种近乎本能的感知,拆解成一步步可以模仿、可以练习的步骤,这让她对自身能力的理解也变得更加深刻、更加系统。
当黎明的曙光透过窗棂,洒在墨迹未干的纸页上时,这本薄薄的、却可能改变无数农人认知的《辨土识种心要》初稿,终于完成。
赵小满轻轻吹干墨迹,指尖拂过书页上那些凝聚着她心血与感悟的文字,心口的胎记传来一阵温热的、仿佛带着欣慰意味的搏动。
她没有将这份手稿立刻公之于众,而是先交给了李青山,让他安排最可靠的匠人秘密刊印了少量样本。随后,她召集了农学院中那些她观察已久、心性最为沉静质朴、对土地抱有深厚感情的几位核心教习与资深老农。
在试验田旁那棵老槐树下,赵小满将这本小册子郑重地交给了他们。
“此乃我多年体悟,关于如何与土地、与种子沟通的一些粗浅法门。”她的声音平和,“或许无法立竿见影,但若能潜心修习,或可助诸位更深入地理解农事本质,于选种、肥田、乃至应对天时,皆有所裨益。”
教习和老农们恭敬地接过,初时还有些疑惑,但随着翻阅,他们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,继而露出震撼与深思的神情。里面记载的方法,与他们世代相传的经验隐隐契合,却又更加深入、更加系统,直指核心。
“这……这简直是直指农道本源啊!”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习激动得胡须颤抖。
赵小满微微摇头:“本源无穷,此仅为入门引路。望诸位先行研习体会,若觉可行,再循序渐进,融入日常教学之中,潜移默化,引导学子。”
她播下的,不仅仅是一本教材,更是一颗“唤醒感知”的种子。
薪火,已开始传递。
这系统化的初级感知法门,虽远不及她“大地之心”的威能,却可能在未来,孕育出千千万万个更加懂得倾听土地、善于与自然合作的优秀农人。这,或许才是她对这片生养她的土地,所能做出的最深远、最根本的贡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