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两点半,写字楼的灯熄得只剩我们这一片。
李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,把最后一行代码提交,办公室里回荡着他如释重负的哈欠声。“总算搞定了,走吗,张轩?”他转过头,眼里的血丝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明显。
我嗯了一声,保存文档,关掉电脑。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浸透水的棉花,沉甸甸,木然然。连续几个通宵,榨干了最后一点精力。
电梯无声下行,金属厢体映照出我们两个委顿的影子。
走出大厦,一股带着初秋寒意的夜风扑面而来,稍微驱散了些许混沌。
街道空旷得吓人,白天的车水马龙消失无踪,只有间隔很远的路灯,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昏黄却无法彼此连接的光斑,光线边缘之外,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
连夏虫都噤了声,安静得只能听到我们自己略显疲惫的脚步声,在水泥路面敲打出空洞的回响。
“这鬼项目,再熬下去,迟早猝死。”李文嘟囔着,声音在寂静里传出去老远,又被更大的寂静吞没。
我没接话,只是下意识地拉紧了外套。太静了,静得让人心里发毛。
我们一前一后走着,拐进了回出租屋必经的那条辅路。
这条路不算新,但也从没出过大问题。
李文走在我前面几步远的地方,摸出烟盒,低头点了一支,猩红的火光亮起又暗下。
就在这时,他脚下前方不远处,一个模糊的圆形轮廓躺在地上。
是一个井盖。
黑沉沉的,几乎与路面融为一体,只在昏黄灯光的边缘反射出一点微弱的、非金属的哑光。
一切发生得太快,快到我大脑来不及处理眼睛看到的信息。
李文的右脚,就那么自然而然地,踩了上去。
没有预想中鞋底与金属或水泥碰撞的声响,也没有井盖松动的哐当声。
就在他脚底接触井盖表面的那一瞬间,那原本看起来坚实无比的灰黑色圆盖,猛地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,漾开了一圈清晰可见的涟漪。
那波纹以他的落脚点为中心,急速扩散开来,整个井盖在这一刻变成了液态,一种粘稠、幽暗的“水”。
他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,不是向后仰倒,而是笔直地、以一种违背重力的速度,向下“沉”去。
没有惊呼,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,只有气流被急速压缩的、短促到极致的“噗”的一声,像什么东西被强行塞进了狭窄的瓶口。
他的身影在我眼前扭曲、拉长,然后被那圈仍在荡漾的黑色波纹彻底吞没。
手臂最后扬起的一个残影,还保持着夹烟的姿势,随即也消失不见。
井盖上的涟漪瞬间平复。
路面恢复了原样,那个灰黑色的圆形轮廓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,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只是我极度疲劳下产生的幻觉。
我僵在原地,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,冷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
几秒钟后,我才疯了一样冲过去,隔着几步远停下来,死死盯着那块地面。
井盖还在,触手可及。
但它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水泥井盖,边缘甚至有些磨损,与路面严丝合缝,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。
“李文?”我试着喊了一声,声音干涩发颤。
没有回应。只有夜风吹过耳边。
我绕着井盖走了两圈,不敢靠得太近,更不敢用脚去踩。
我猛地蹲下,手指颤抖着,悬在井盖上方几厘米的地方,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、冰寒刺骨的气息从上面散发出来。
我咬着牙,用指尖飞快地触碰了一下井盖表面。
冰冷,粗糙,坚硬。
是实心的。
可李文呢?一个大活人,就在我眼前,掉了进去!
我在那井盖旁守了不知道多久,直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,才失魂落魄地跑回住处。
一夜无眠,一闭眼就是李文消失时那扭曲下沉的画面。
第二天一早,顶着快要炸开的脑袋,我冲进了最近的派出所。
接待我的警察很年轻,听我语无伦次地描述完,眉头越皱越紧。
“同志,你说清楚,具体是辅路哪个位置?”
“就……就在从创新大厦往南第三个路口右转,大概一百米,路灯不太亮的那段……”我努力比划着。
年轻警察在电脑上查了一会儿,又抬头看我,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种“你没睡醒吧”的意味:“创新大厦南侧辅路?那段路,根据市政记录,地下是通信光缆通道,但从来没有铺设过检修井,更没有任何井盖设施。你确定没看错?或者记错了路?”
“不可能!”我激动地站起来,“我亲眼看见的!我同事掉进去了!就在那儿!”
我的激动引来了另一位年纪大些的警察。
他让我冷静,又详细问了一遍,记录下李文的信息,答应会派人去现场查看,并尝试联系李文。
下午,我接到了警方的回电。语气公事公办。
“张先生,我们派人去你说的位置仔细检查过了,路面完好,没有任何井盖痕迹,也没有任何近期破损或开挖的迹象。另外,我们联系了李文的紧急联系人,他手机关机,我们查了他的出行记录,没有购买任何车票机票。他的家人也在找他。你最后见到他,确定是今天凌晨在公司吗?”
“确定!我们一起加完班走的!”我对着手机大吼,感觉快要崩溃了。
挂掉电话,冰冷的绝望感沿着脊椎蔓延。他们不信我。他们觉得我疯了,或者……我在撒谎。
不行,还有监控!公司楼下,走廊,电梯,都有摄像头!
我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公司,借口落了东西,顺利进入了办公区。
这个时间点,大部分人还没下班,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,都投来诧异的目光。
我没理会,直接冲进了行政部的监控室。
管理监控的老王看我脸色不对,没多问,调出了昨天夜里的录像。
时间拖动到凌晨两点半左右。
画面里,我和李文一前一后走出开发部的玻璃门,走向电梯间,一切正常。
电梯内部的摄像头,清晰地显示着我们两个站在里面,我低着头,李文在揉脖子。
电梯到达一楼,门开,我们走出去。
接下来,是关键的大门出口摄像头。角度正对大厦旋转门外的台阶。
画面播放着。
我的呼吸骤然停止,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来,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。
监控画面里,只有我一个人。
只有我一个人,低着头,步履蹒跚地,独自走出了公司大门。
画面清晰,稳定,没有任何干扰。
从我走出电梯,穿过大堂,到推开旋转门走下台阶,自始至终,身边空空如也,身后也没有任何人跟着。
根本没有李文。
那我这一路,是跟谁在说话?那个走在我前面,点烟,抱怨,然后在我眼前掉进诡异井盖的人又是谁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