疏白盯着瘫软在地的立予珩看了几秒。
下一秒,原地蹲坐的奶牛猫消失了。
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挺拔的黑发少年。
他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,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,身形清瘦却透着利落的线条感。
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,五官轮廓清晰分明,眉眼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锐气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,瞳仁是极深的黑色,此刻在月光下泛着点冷冽的光。
而在他右眼下方,靠近眼尾的地方,并排缀着两颗极小的黑痣,为他那张过于冷峻的脸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
疏白低头,看着那只毫不客气压在他腰上的狗头,眉头微蹙。
他伸手揪住立予珩的后颈皮,轻松地把这只沉甸甸的狗子整个提溜起来,随手往旁边更厚实的落叶堆里一撂。
立予珩软绵绵地陷在落叶里,毫无反应,只有肚皮随着呼吸轻微起伏。
疏白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立予珩的狗脸,动作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试探。
“喂。”
立予珩在醉梦中皱了下鼻子,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噜声,像是在抗议打扰。
疏白眯起眼,指尖加重了点力道,掐着他的脸颊肉:“问你话。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立予珩被脸上不舒适的触感弄得更烦,迷迷糊糊地甩头想躲,含糊地嘟囔:“……干什么……烦不烦……”
“名字。”疏白重复,拍着他狗脸的力道又加了一分。
立予珩被他弄得彻底没了睡意,一股火气混着酒意往上冲,猛地睁开眼,狗眼里全是醉后的暴躁和不耐烦:
“立予珩!行了吧?!立予珩!再吵咬死你!”
他吼完,脑袋一歪,又重重栽回落叶里,秒睡过去。
仿佛刚才那声吼用尽了他最后的清醒。
疏白拍着他狗脸的动作顿住了。
指尖还停留在立予珩温热的脸颊毛上,那带着怒意的名字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。
立予珩……
立。
这个姓氏确实不常见。
尤其是在那个地方。
天庭的掌管者,就姓立。
所以,这家伙之前那些听起来像吹牛的话,恐怕是真的。
他真是那个天庭的太子爷。
但此时的疏白是怎么也没想到,立予珩其实是随母姓。
月光下,那双深黑的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。
他看着眼前这只毫无防备的太子爷,一个念头悄然成型。
他缓缓抬起手,指尖一缕妖气开始萦绕凝聚。
“立予珩。”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,指尖悬在立予珩眉心上方,“既然是你闯进来的……”
就别想轻易离开。
妖气如同有生命的丝线,悄无声息地渗入立予珩的识海。
这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契约,名为“情丝绕”,一旦种下便与魂魄相连,极难剥离。
其源自妖族最古老的传承,能潜移默化地影响被施术者的情感倾向,让他不知不觉地朝施术者靠拢。
疏白的动作很轻,很缓,带着十二分的小心。
他知道立予珩身份特殊,根基不凡,哪怕在醉酒状态下,灵台深处也可能保有警觉,太过粗暴的术法极易被察觉。
他耐心地编织着契约的脉络,让它如同种子,在立予珩的潜意识深处悄然埋下。
这个契约不会控制立予珩的思想,不会扭曲他的判断,它只会在情感的土地上默默耕耘,让名为“好感”的幼苗,只朝向疏白一人生长。
你会喜欢我。
也只能喜欢我。
当最后一缕妖气顺利融入,疏白收回手,静静地看着沉睡的立予珩,眼神幽深难辨。
夜色依旧沉寂,只有风吹过落叶的沙沙声,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。
疏白随意曲着腿坐在落叶堆旁,仰头又灌了一口白酒。
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,带来一阵灼热。
就在他放下酒瓶时,一道温和的声线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:
「三年零九个月,我们小少主这是……终于舍得解开封印了?」
「走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,说五次机会一次也用不到,定能凭自己本事历练圆满么?该不会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了吧?」
疏白指尖微微一顿,将酒瓶放在地上,「没,我好着呢。」
「那怎么突然动用了第一次机会?总不会是闲着无聊,试试看封印还灵不灵吧?」
「昂。你怎么知道的?」
「……行。那我教你一个快速解除封印的办法。」
那边语气依旧温和,但内容开始跑偏,「首先呢,你要找一个月光最盛的地方,最好是山顶,面朝东南方向。然后左脚踩右脚,不是,右脚踩左脚……哎等等,我记混了,好像是先转三圈再跳一下?」
疏白:「………」
他面无表情地听着识海里那头明显开始胡诌的解除封印大法。
「……最后,可能需要倒立着唱段戏……」
「哥。」疏白打断他。
「嗯?」
「你是不是上次喝多了,还没醒?」
「哎呀,被发现了。」哥哥的声音里带着笑意,随即正经了些,「说真的,遇到什么事了?需要我过去一趟吗?」
「不用。一点小事,我自己能处理。」
「行吧,你心里有数就行。不过提醒你啊,还剩四次机会,省着点用。虽然还有不到半年时间,但别到时候真遇到麻烦,机会用光了,哭鼻子可没人管你。」
「我不会哭鼻子。」
「可是我会哭鼻子。」传音那头似乎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,哥哥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匆忙:「好了,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。你自己小心,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,随时联系。」
「嗯。」
传音切断了。
周围只剩下风吹落叶的轻响。
疏白将空酒瓶随手丢开,瓶身在落叶堆里滚了半圈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他曲起一条腿,手肘随意搭在膝头,另一只手捻着身下的枯叶。
月光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侧影,那双深黑的眼瞳里没什么情绪,只是静静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。
哥哥的传音来得突然,却也在意料之中。
当他动用妖力施展那个契约时,就知道封印的波动绝对瞒不过对方。
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。
看来他那位兄长即便远在千里之外,也始终分了一缕心神在他身上。
疏白扯了扯嘴角,说不清是烦躁还是别的什么。
他确实有个哥哥。
亲的。
也是猫妖一族现任的首领。
他们的父母在很多年前一次妖族内乱中殒命,那时疏白还太小,记忆里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碎片和浓重的血腥气。
是那个只比他大了一百多岁的哥哥,在尸山血海里把他刨出来,背着他,一路厮杀,踏着叛徒和敌人的尸骨,硬生生稳住了摇摇欲坠的族群。
哥哥对他,确实如他告诉立予珩的那样,非常好。
好到近乎纵容。
但哥哥同时也是个极其合格的族长,该严厉时从不手软。
按照猫妖一族的规矩,成年后的妖都必须离开族群庇护,独自在外历练四年。
期间妖力会被封印,只保留最基本的自保能力,目的是真正体会世间百态,学会不依赖力量生存,磨砺心性。
疏白离家那天,哥哥亲自为他施加了封印。
他记得哥哥的手按在他额头时的温度,记得那句带着笑的话:
“别说哥哥不近人情。给你五次机会,够多了。要是四年不到就用完了,回来可是要挨罚的。”
那时他是怎么回的?
好像是嗤笑了一声,语气比立予珩还要嚣张几分:“五次?一次我都用不上。”
如今三年零九个月过去,距离历练结束只剩不到半年。
这是他第一次动用机会。
为了……给一只喝醉的蠢狗下个见不得光的契约。
疏白垂下眼帘,指尖的枯叶被捻得粉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