贤太后站在永寿宫高阶之上,凤眸圆睁,难以置信地看着廊下这混乱不堪的一幕。
她那个向来沉稳得力、在宫中颇有脸面的心腹陶嬷嬷,此刻竟被那个她视为蝼蚁、随时可以捏死的夏挽骑在身下殴打!
而那夏挽,发髻微散,眼神却亮得骇人,哪有半分平日传闻中或是她想象里那种逆来顺受、怯懦无助的模样?
一股被冒犯、被轻视、被公然挑衅的怒火,如同岩浆般瞬间喷涌,直冲贤太后头顶,烧得她凤冠下的额角都在突突跳动。
她保养得宜的手指紧紧攥住身边宫女的手臂,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,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夏挽···你!你居然敢在哀家的永寿宫撒野打人?!反了!真是反了天了!”
陶嬷嬷听到太后的声音,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,立刻扯着嗓子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嚎,那声音尖锐刺耳,充满了委屈与控诉。
“太后娘娘!太后娘娘救命啊!这夏氏疯了!她要打死老奴啊!”
然而,她的哭嚎戛然而止。
因为夏挽的拳头,没有任何犹豫,再次落下。
并非击打要害,而是精准地砸在了陶嬷嬷的鼻梁上。
陶嬷嬷的声音像是被骤然掐断,眼睛一翻,彻底晕死了过去。
世界瞬间清净了不少。
贤太后看着夏挽那利落得近乎狠辣的动作,瞳孔骤然收缩。
她竟然···她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,继续行凶?!
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,这不是胆大包天,这是彻头彻尾的疯狂!
“你!”贤太后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夏挽,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。
夏挽却在这时,缓缓地从陶嬷嬷身上站了起来。
她甚至没有多看脚下昏死的陶嬷嬷一眼,而是旁若无人地开始整理自己身上那身略显凌乱的六品诰命服。
她仔细抚平衣襟的褶皱,理了理微乱的鬓角,每一个动作都慢条斯理,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从容。
然后,她抬起脚步,朝着台阶上的贤太后走去。
步履平稳,姿态优雅,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符合世家贵女规范的浅淡笑容。
仿佛刚才那个暴起伤人、状若疯癫的女子,只是众人的幻觉。
可她越是这样,贤太后心底那股寒意就越重。
她下意识地扶着宫女的手,向后退了一小步。
她是真的有些怕了,怕这个不按常理出牌、行事毫无顾忌的夏挽,会不会下一瞬就冲上来,连她也···
夏挽在距离贤太后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,依足了宫规,盈盈拜下,声音清晰而平稳,听不出丝毫波澜。
“妾身,南昌侯府六品诰命夏挽,叩见太后娘娘。愿太后娘娘凤体康健,千岁千岁千千岁。”
行礼,起身,动作流畅自然。
这一次,她没有给贤太后任何借口让她长跪不起。
主动权,似乎在这一连串的惊变之后,悄然发生了偏移。
贤太后看着下方恭敬行礼,眼神却一片冰凉的夏挽,胸口堵得厉害。
她强压下翻涌的气血,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。
“哼!心里恐怕巴不得哀家早死,何必在这里假惺惺!”
夏挽直起身,迎上贤太后审视而愤怒的目光,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,却更显诡异。
“太后娘娘说笑了,您凤体安康,福泽绵长。若有机会,妾身···还真想好好侍奉在您身边呢!”
她的话语听起来恭敬,但那微微拖长的尾音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光芒,却让这句话充满了意味深长。
宽大华丽的凤袍袖摆之下,贤太后的手死死地攥住了那串温凉的佛珠,用力之大,指节都泛了白。
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,一个怒火滔天,威压逼人,一个平静无波,却暗藏锋锐。
无形的火花在永寿宫门前噼啪作响,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也许在此之前,夏挽对这位执掌天下女子生死、尊荣无比的太后,还存有敬畏与恐惧。
但如今,当她亲手斩断所有退路,抱着必死的决心,甚至期待着对方能赐予自己“死亡”来成全最后的计划时,那层笼罩在皇权之上的恐怖光环,便骤然消散了。
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,还会害怕威胁吗?
“夏挽。”
贤太后几乎是咬着牙,从齿缝里挤出威胁。
“你就不怕,今日有命进这永寿宫,无命出去吗?”
森冷的杀意,毫不掩饰。
夏挽闻言,非但没有惧色,反而上前了一小步,拉近了与贤太后的距离。
她仰着头,看着这位站在台阶上,天下最尊贵的女人,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如同冰珠落玉盘。
“太后娘娘,您大可以试试。”
她顿了顿,继续道,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剖析利害的冷静。
“今日,妾身是奉您懿旨,光明正大入宫觐见。
若妾身这样一个朝廷敕封的六品安人,突然暴毙于宫中···
按照《大宴律》及祖制,凡有品级的外命妇于宫内非正常亡故,皆需移交刑部、大理寺、都察院三司会审,彻查死因。
届时,无数双眼睛都会盯着宫里,盯着永寿宫。
不知···三司的堂官们,会不会如同您宫里的这些奴才一般,对您的话···言听计从呢?”
她竟然搬出了《大宴律》!竟然用朝廷法度来反将一军!
贤太后气极反笑,笑声冰冷。
“呵呵!好!好一个夏挽!《大宴律》学得倒是不错!
可你在哀家的永寿宫,众目睽睽之下,殴打宫人,重伤哀家的贴身嬷嬷!
此等跋扈行径,恐怕就是《大宴律》也保不了你吧!”
“哦?”
夏挽挑眉,露出一副惊讶又无辜的神情,伸手指了指地上昏死的陶嬷嬷和那两个还在呻吟的宫女。
“太后娘娘明鉴,分明是这几个奴才以下犯上,意图对妾身不轨,妾身迫于无奈,为了自保,才不得不出手反击而已。
难道···这宫里的规矩,是只许奴才动手,不许命妇自卫么?”
她再次上前一步,目光灼灼地盯着贤太后,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平静。
“太后娘娘是这后宫之主,想要处置几个不听话的奴才,自然是天经地义,无人敢置喙。
可是···若想用几个奴才的指控,来随意处置我这个有朝廷诰命在身的安人。
恐怕,这群奴才的身份,还不够格吧?”
贤太后的胸口剧烈起伏着,她看着夏挽那张苍白却写满了无畏与算计的脸,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、仿佛看穿一切的嘲讽,所有的怒火、杀意、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被戳中痛处的惊悸,最终都化为唇边一抹冰冷到极致的笑容。
那笑容里,是毫不掩饰的、必杀的决心。
而夏挽,也笑了。
那是一种计划得逞的、带着惨烈与快意的笑容。
她知道,她成功了。
她已彻底激怒了这头盘踞在权力顶端的凤凰,将彼此的矛盾,推到了不死不休的明面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