挽娘,李敬德已经死了,你在南昌侯府的价值已经没有了。
夏父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。
李淡早晚有一天会成亲,到那时,他的新妇岂会容得下你?
他走到窗边,望着庭院中那株已经抽出新芽的老树,语气中带着几分沧桑。
为父这么多年一直离开族亲单打独斗,到头来才明白一件事,家族在官场的重要性。
夏挽起身走到父亲身侧,轻声道:父亲是什么想法,直说吧!
贤太后是圣上的亲生母亲,无论她做了什么错事,圣上都不会杀她,还会维护她的脸面。
夏父转过身,目光如炬。
无论圣上有多么喜欢你,他在乎的首先是江山社稷,其次是亲缘,最后才是你。
所以挽娘,在圣上的心里,你比不过贤太后。
这番话如同一把利刃,精准地刺中了夏挽心中最深的恐惧。
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?
只是始终不愿直面罢了。
为父就算是违逆贤太后,但她想杀你还是轻而易举的。
夏父继续说道,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力。
找杀手劫杀,买通人毒杀···你总不能一辈子战战兢兢地活着,时时刻刻防着贤太后想方设法的杀你吧!
夏父从怀中取出一封信,递到夏挽面前。
你弟弟马上就要春闱,你妹妹还要嫁人,为父不愿意咱们夏家成为那帮权贵斗争的牺牲品。
所以几天前,为父给兖州夏氏族人去了封信。
夏挽接过那封信,展开细读。
随着目光在字里行间移动,她的脸色越来越震惊,最后忍不住惊呼。
父亲!
挽娘,从你与圣上相遇的那一刻起,你的战场已经不是南昌侯府了,而是那座皇宫。
夏父捋着胡须,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。
这是为父想到的唯一办法!你将以兖州夏家族长的亲孙女成为圣上的妃嫔。
至于夏挽,将永远死于贤太后的算计中。
可是瑾玄怎么办?他可是我亲生的孩子!
夏挽的声音中带着哽咽。
若是成了兖州夏氏族长的亲孙女,那瑾玄岂不是就要成为别人的孩子?
孩子,你还看不清楚么?
夏父长叹一声。
皇家就没打算让你将孩子带出宫来。
就算你依旧是夏挽,他们也不会让你亲自抚养,因为他们绝对不会允许皇子皇孙有一个红杏出墙的母亲,未来的皇帝也不能是一个二嫁的女人所生。
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,让夏挽瞬间清醒。
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,她们这些看似风光的权贵,实则也不过是皇权博弈中的棋子罢了。
我的女儿夏挽会永远活在圣上的心里,成为圣上与贤太后之间一根无法拔除的刺。
夏父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。
他走近女儿,声音压得极低。
而你,兖州夏氏夏晚将以全新的面目入宫,成为后宫妃嫔。
只要圣上归西,瑾玄登基后,你将是这个大宴王朝最尊贵的女人。
夏挽怔怔地望着父亲,忽然明白了这个计划的精妙之处。
这不仅仅是为了保全她的性命,更是夏父对皇室压迫的无声反抗。
他要让贤太后亲手的儿子心爱之人,成为母子之间永远的隔阂。
父亲···夏挽的声音有些哽咽。
夏父苦笑一声。
在皇权面前,我们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。与其坐以待毙,不如放手一搏。
窗外,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。
书房内的父女二人相对无言。
夏挽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,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。
父亲,我舍不得瑾玄。
这句话几乎是从她颤抖的唇间挤出来的。
每当想起那个柔软的小生命,想起他依偎在自己怀中的温暖,她的心就像被生生撕裂般疼痛。
那个孩子,是她在这冰冷世间最珍贵的牵挂。
她还记得他第一次睁开双眼时那清澈的目光,记得他小手紧紧抓住她手指时的触感,记得他吃奶时满足的咂嘴声。
这些细碎的回忆,此刻都化作了千万根细针,密密麻麻地刺在她的心头。
夏父望着女儿痛苦的神情,眼中闪过一丝不忍,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。
挽娘,这只是一时的分别。
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,未来你可以时时刻刻看着他长大成人,看他成婚生子,看着他登临帝位。
他的目光越过窗棂,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辉煌的未来。
在那个想象中,他的外孙身着龙袍,威严地坐在龙椅之上。
而夏家,也将因为这个流淌着夏家血脉的皇帝,成为这个王朝最显赫的家族。
如果可以选择的话,为父也不愿意这样。
夏父长叹一声,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。
但如今朝中形势复杂,为父的上位引起了很多官员的注意与针对。
他缓缓踱步到书案前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镇纸。
虽然为父有一些同僚的支持,但是真当走到尚书这一位置后,才明白职位越高,责任越重,所面临的困境越多。
夏挽静静地听着,这是父亲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向她剖析朝堂的险恶。
她忽然注意到,不知从何时起,父亲的两鬓已经染上了霜白,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也添了几分疲惫。
没有家族族人的支撑,终究是弱了些。
夏父继续说道,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。
好在现在也不晚。这次春闱,兖州夏家也会有人来,只要他们能金榜题名,为父可以为他们好好规划。
他转身凝视着女儿,目光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。
以后无论是颐儿,还是兖州夏家子弟,他们都将是你在宫中最坚实的支撑。
说到这里,夏父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他用手帕捂住嘴,肩膀因咳嗽而不停地颤抖着。
夏挽急忙上前想要搀扶,却被他摆手制止。
父亲,您···要多注意身体。
夏挽担忧地看着父亲。
虽然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,缺少寻常父女间的亲昵,但她绝不希望父亲有任何意外。
因为她比谁都清楚,在这个权势至上的京城,一旦失去了父亲的庇护,他们姐弟三人将会面临怎样的境地。
为父没事,就是着凉了些。
夏父勉强平复了呼吸,故作轻松地说道。
但夏挽分明看见,他藏在袖中的手仍在微微发抖。
重新坐回椅中时,夏父的身形显得格外佝偻,再也不复往日的挺拔。
今天的话,你好好想想,这是我唯一能做的。
他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。
挽娘,我承认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,但是我也做不出为了家庭为了权利去杀了我的亲生女儿。
他抬起头,目光复杂地望着女儿。
但是这个世道不得不让我做出一些违背良心的事情。
夏挽乘坐马车离开夏府时,夕阳已经西沉。
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行驶,轱辘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。
她靠在车壁上,闭目沉思。
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。
她不得不承认,这个计划,确实是当前局势下的最优解。
她与圣上之间,始于一场见色起意,并没有多少真挚的感情可言。
在圣上心中,她与贤太后的分量根本不可同日而语。
更重要的是,贤太后背后的家族势力盘根错节,远非现在的夏家可以比拟。
正如父亲所说,她总不能一辈子活在战战兢兢之中,时时刻刻提防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暗杀。
想到这里,夏挽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。
那里曾经孕育过一个生命,一个她愿意用一切去守护的孩子。
她忽然意识到,也许这就是为人母的心情,为了孩子的未来,愿意牺牲一切,哪怕是自己的身份,甚至是自己的名字。
不过她不会完全依赖夏家,父亲固然存了两分不忍,但是夏挽从夏父的眼中看得分明,那双眼睛里偶尔会闪过权利欲望所带来的疯狂。
为了儿子,她不得不铺垫,走就要走的轰轰烈烈,等他再次归来时,她要让所有人都仰望她的存在。
夜幕渐渐降临,马车驶入了南昌侯府。
夏挽掀开车帘,望着府门前那两盏在晚风中摇曳的灯笼,心中已然有了决定。
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,她们这些看似风光的权贵,实则也不过是命运洪流中的一叶扁舟。
但至少,她还可以选择航行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