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的免提键亮着绿光。
里面没有立刻传出声音,只有一阵细微的、仿佛隔着很远距离的电流嘶鸣。
露台的风吹起闻人语的鬓发。
她没有动,只是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亮起的通话计时。
一秒。
两秒。
三秒。
宴会厅里,隐约传来方辰又一次拔高的笑声,混杂着香槟杯碰撞的脆响。
那个世界热烈而喧嚣。
这个角落,只有风声和电流声。
“恭喜。”
一个声音终于从手机里钻了出来。
那声音沙哑,干涩,像是被砂纸磨过,每个字都带着毛边。
是顾明哲。
他只说了两个字,就停下了,像是在等待闻人语的反应。
闻人语什么也没说。
她甚至没有改变站立的姿势,只是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,看着那个跳动的秒数。
电话那头,顾明哲似乎轻笑了一声。
那笑声里没有愉悦,只有一股子空洞的、自嘲的意味。
“站上世界之巅的风景,怎么样?”
他又问。
“是不是觉得,整个纽约,整个华尔街,都匍匐在了你的脚下?”
他的语调里,那种熟悉的怨毒和嫉妒,又冒了出来。
闻人语终于有了动作。
她抬起另一只手,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,别到耳后。
她的声音通过手机的麦克风传过去,平静得不起波澜。
“有事?”
简单的两个字,像一盆冷水,浇灭了顾明哲试图燃起的嘲讽火焰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
电流的嘶鸣声,似乎更清晰了一些。
闻人语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。
大概是待在某个阴暗的房间里,手里握着酒杯,脸色苍白,眼神空洞。
一个失去了所有筹码的赌徒。
“呵。”
顾明哲的笑声再次响起,这一次,里面掺杂了别的东西。
一种诡异的、幸灾乐祸的情绪。
“闻人语,我打电话来,是想告诉你一件事。”
他的声音压低了,像是蛇在耳边吐信。
“你今天弄出的动静,太大了。”
“你点燃的这把火,烧得太旺了,已经超出了某些人的容忍范围。”
闻人语的眉梢动了一下。
她依然没有说话,只是安静地听着。
她知道,顾明哲不会无缘无故打这个电话。
他不是来认输的,也不是来求饶的。
他是来传递某种信息的,或者说,是来隔岸观火,并往火里再扔点东西。
“你打败了乔家,就以为自己赢了全部?”
顾明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,一种看待将死之人的怜悯。
“你知不知道,你费尽心机才扳倒的乔老爷,是什么?”
他自问自答,声音陡然变得尖利。
“他不过是议会豢养在门口的一条恶犬!”
“一条用来咬死那些不长眼、试图闯进花园的野狗的恶犬!”
闻人语的目光,从手机屏幕上移开,投向了远处灯火辉煌的纽约夜景。
“议会?”
她吐出两个字,声音依旧平稳,像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名词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顾明哲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狂笑。
“对!议会!深渊议会!”
“你终于有资格知道这个名字了,可喜可贺。”
他的笑声戛然而止。
“现在,你这只野狗,不,你这条龙,不仅闯进了花园,还把他们养的狗给打死了。”
“你飞得太高,叫得太响,已经惊动了花园的主人。”
顾明哲的语速加快,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。
“所以,他们派人来了。”
“他们派出了真正的‘园丁’。”
闻人语的瞳孔,在那一瞬间收缩了一下。
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,快到无法捕捉。
露台的风,似乎也冷了几分。
“园丁?”她重复道。
“对,园丁。”
顾明哲的声音里,充满了某种近乎于崇拜的敬畏。
“负责修剪花园里,那些长得太高、不听话的植物。”
他一字一句地说道。
“你以为你征服了世界?不,闻人语,你只是刚刚,踏入了真正的花园。”
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残忍的快意。
“而‘园丁’,已经拿起了剪刀。”
电话那头,又是一阵沉默。
这一次的沉默,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沉重。
闻人语能听见自己平稳的心跳声。
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,将顾明哲透露出的每一个词,每一个信息点,都拆解、分析、重组。
深渊议会。
花园。
园丁。
修剪。
这些词串联在一起,勾勒出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,隐藏在世界经济表象之下的恐怖轮廓。
她前世的记忆里,并没有这些东西。
或许是她死得太早,还没有资格触碰到那个层面。
也或许,是她今生的翅膀扇动得太快,引发了她从未预料到的风暴。
“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?”
闻人语终于问出了一个完整的问题。
她的声音没有怀疑,没有质问,只是纯粹的探寻。
顾明哲又笑了。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想看戏啊。”
他的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恶意。
“我想亲眼看看,你这条不可一世的东方巨龙,是怎么被‘园丁’的剪刀,一寸寸剪断翅膀,剪断龙角的。”
“我想看看你从云端坠落的样子,那一定比纳斯达克的钟声,更动听。”
“而且……”
他的话锋一转。
“花园里太安静了,也未必是好事。你闹出的动静越大,说不定,我也能找到新的机会。”
他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目的。
他不是在警告,他是在煽风点火。
他希望闻人语去和那个所谓的“园丁”斗,斗得两败俱伤,斗得天翻地覆。
这样,他这个在议会里苟延残喘的失败者,才能在混乱中找到一丝生机。
闻人语的嘴角,牵动了一下,但没有形成任何弧度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她说。
“不,你还不明白。”
顾明哲的声音变得幽深。
“‘园丁’不止一个,他们是议会真正的根基,是议会用来维持世界秩序的工具。”
“每一个,都掌握着你无法想象的资源和权力。”
“他们不会像乔家那样跟你打金融战,他们会直接拔掉你的根。”
电话即将挂断。
顾明哲留下了最后一句话。
那句话像一句诅咒,顺着电波,钻进闻人语的耳朵里。
“小心硅谷。”
“那里……是他们最重要的后花园。”
“嘟。”
电话被挂断了。
屏幕暗了下去。
通话结束。
闻人语还保持着那个姿势,拿着手机,站在露台的角落。
她身后的宴会厅,依旧歌舞升平。
方辰正被一群银行家围着,激动地比划着什么。
秦晚端着酒杯,游刃有余地和一位基金巨头交谈。
他们脸上的笑容,是胜利的喜悦,是对未来的憧憬。
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发生的一切。
没有人知道,就在这场世纪豪门盛宴的最高潮,一个来自地狱的电话,已经为下一场更残酷的战争,拉开了序幕。
闻人语缓缓放下手机,将它放回手包。
她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清水,举到唇边,却没有喝。
她的目光,穿过纽约璀璨的夜景。
那一片由无数摩天大楼的灯光汇成的钢铁森林,在她眼中,变成了一张巨大的、错综复杂的棋盘。
华尔街,纳斯达克,是这张棋盘的一部分。
但不是全部。
顾明哲的话,在她脑中回响。
硅谷。
后花园。
闻人语的眼神,在那一刻,变得和夜色一样锐利。
她慢慢抬起手,将杯中的清水,全部泼向了露台之外的夜空。
水珠在空中散开,被风吹散,消失在纽约的万家灯火里。
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她放下空杯,转身,重新走向那个觥筹交错的宴会厅。
她的脸上,又恢复了那种平静无波的神情。
只是,当她再次走入光明时,她身上的气场,已经和几分钟前,完全不同。
如果说之前的她,是一柄刚刚出鞘,锋芒毕露的利剑。
那么现在的她,就是一柄藏入鞘中,杀意内敛的凶器。
新的战争,即将在新的战场打响。
园丁要来修剪花园。
她想。
那就要看,是他的剪刀硬,还是我的根更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