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串血红的数字浮现在屏幕上,像一道刚刚凝固的伤口。
交易大厅里没有声音。
只有几十个心脏在胸腔里撞击发出的闷响。
乔老爷看着那个数字。
他的大脑拒绝理解这串符号代表的意义。
“还没结束。”
一个坐在角落的交易员,声音干涩,像两片砂纸在摩擦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。
那个交易员的手指,颤抖着指向自己的屏幕。
“结算……最终的清算还没完成。”
他的话像一颗石子,投入了死水潭。
众人猛地转头,望向大厅中央那块最大的账户总结屏幕。
屏幕上,代表账户总资产的数字,并没有定格。
它还在跳动。
不,不是跳动。
是在蒸发。
九千亿。
八千五百亿。
七千亿。
数字模糊成一片残影,以每秒钟数百亿的速度向下崩塌。
那不是金钱。
那是一条正在飞速消耗的生命值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
有人喃喃自语。
“收盘了,为什么还在亏?”
“是清算。”
首席交易员从地上爬起来,扶着一张椅子,声音空洞。
“我们最后一秒建立的多头仓位,杠杆太高了,规模太大了。”
“交易所的系统正在强制平掉它。”
“它在市场上找不到足够的对手盘,只能以最差的价格,不计成本地卖出。”
“每一笔卖出,都是一次割肉。”
“我们的钱,正在被交易规则本身,一刀一刀地凌迟。”
没有人说话了。
他们看着那串数字,像看着自己的血液被一点点抽干。
五千亿。
三千亿。
一千亿。
数字的减少速度越来越快,后面拖出了一道红色的虚影。
大厅里,一个心理防线崩溃的年轻人,突然发出一声尖笑。
“哈哈……归零了!我们要归零了!”
他笑着,眼泪流了出来。
归零。
这个词像一个开关。
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个即将触底的数字。
一百亿。
五十亿。
十亿。
“停下!求你停下!”
有人跪在地上,对着冰冷的屏幕祈祷。
数字终于慢了下来。
它跳过了最后的九位数,稳稳地落在了那个所有金融从业者的终极噩梦上。
0。00。
世界仿佛在这一刻,被按下了静音键。
然后,下一秒。
屏幕的底色,从代表亏损的红色,瞬间切换成了一种更深,更不祥的暗红色。
数字,动了。
0。00 变成了 -1。00。
一个交易员揉了揉眼睛,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。
“负数?”
“账户余额怎么可能是负数?”
那个“-1。00”没有给他留下思考的时间。
它像一颗滴入水中的墨点,迅速开始扩散。
-10亿。
-50亿。
-200亿。
-500亿。
数字前面的负号,像一个张开的血盆大口,吞噬着所有人的理智。
“我的上帝……”
一个从华尔街请来的交易顾问,瘫在椅子上,眼神涣散。
“保证金穿仓……”
“这是金融史上最大规模的保证金穿仓……”
“什么意思?”乔老爷身边的一个副手,声音发抖地问。
“意思就是。”
首席交易员接过了话,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怪异的,混杂着绝望和解脱的笑容。
“我们不仅把带来的所有钱都输光了。”
“我们还把交易所赔给我们的钱,也一起输光了。”
“现在,我们开始倒欠交易所的钱了。”
“砰!”
大厅里,所有的交易终端屏幕,同时弹出了一个窗口。
窗口是红色的,上面只有一行冰冷的白字。
【账户已被交易所系统强制接管】
【正在执行资产清算程序】
键盘和鼠标在这一刻全部失灵。
他们被剥夺了最后的权限,成了自己账户的旁观者。
“清算什么?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清算的?”
一个交易员绝望地喊道。
屏幕回答了他的问题。
一个个新的窗口不断弹出。
【正在强制出售您账户关联的所有股票……】
【正在强制平仓您账户关联的所有期货合约……】
【正在强制赎回您账户关联的所有基金份额……】
【正在估值并挂单出售您账户关联的所有实体资产……】
“不!”
一个中年交易员看着屏幕,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。
“那是我给我儿子买的教育基金!你们不能动!”
另一个人冲向屏幕,拳头砸在上面。
“那是我老婆公司的股票!跟这次交易没关系!”
可他们的反抗毫无意义。
系统是最无情的执行者。
所有登记在这个账户体系下的资产,无论在全球哪个角落,无论以何种形式存在,都在被以最快的速度变成现金。
然后,这些现金像溪流一样,汇入那个不断扩大的亏损黑洞。
但那个黑洞太大了。
这些被清算出来的资产,填进去,连一点水花都看不到。
屏幕上那个鲜红的负数,依旧在疯狂地膨胀。
-1000亿。
-2000亿。
-4000亿。
数字的跳动,像一下下敲在乔老爷心脏上的重锤。
他背后的那些交易员,已经不再叫喊了。
有的瘫在地上,像一滩烂泥。
有的抱着头,身体蜷缩成一团,无声地抽搐。
有的则呆呆地坐着,看着屏幕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像灵魂被抽走了的空壳。
“叮——”
一声清脆的钟声,从一台电脑的新闻终端里响起。
那是港交所官方宣布今日交易结束的钟声。
随着这声钟响,大厅中央那块主屏幕上疯狂跳动的负数,终于停了下来。
它定格了。
像一张死亡通知单。
整个交易大厅里,落针可闻。
所有还残存着一丝理智的人,都看向了那个最终的数字。
那是一个很长的数字。
长到需要分几次才能看清。
乔老爷的身体晃了一下。
他慢慢地,一步一步地,走向那块屏幕。
他身后的所有人,都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。
他走到屏幕前。
屏幕上倒映出他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。
他伸出手,手指因为颤抖而无法并拢。
他想去触摸那个数字,却又停在了半空中。
就在这时,屏幕的右下角,弹出了一个很小的,毫不起眼的提示框。
那是一个标准的,系统生成的法律告知窗口。
窗口里只有几行小字。
乔老爷的眼睛,一个字一个字地,读着那段话。
“根据港交手规定,该账户持有人需在24小时内补足所有欠款,否则将面临全球资产冻结及刑事诉讼。”
全球资产冻结。
刑事诉讼。
这二十个字,像二十根烧红的钢针,刺进了乔老爷的眼球。
他身后的首席交易员,也看到了那行字。
他突然笑了起来。
那笑声一开始很低,像是喉咙里漏风。
然后越来越大,越来越疯狂。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……”
他笑着,指着屏幕上的乔老爷。
“老东西!你完了!”
“你不仅完了!你的家族也完了!”
“这个窟窿,要用你们乔家上百年的积累来填!”
“填不满的!哈哈!永远都填不满!”
乔老爷没有理会身后的疯子。
他的目光,死死地盯着那个最终定格的负数。
他终于看清了那串数字。
负,九千七百六十三亿。
港币。
这个数字,不仅意味着他个人彻底破产。
更意味着他背后的家族,他所代表的资本力量,都将被这笔债务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他缓缓地,收回了手。
然后,他转过身,看向身后那些面如死灰的下属。
他的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。
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。
他只是抬起脚,穿过那些或瘫或疯的人群,走向大门。
他的步伐很慢,很稳。
背影,像一截被抽掉了所有水分的枯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