姬子率先打破了沉默。
她缓缓放下手中的咖啡壶,转过身,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、温柔而睿智的笑容,只是那笑容深处,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与了悟。
她的目光落在姜弥身上,仿佛在确认着什么。
“又要走了?”她轻声问道,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询问一位即将远行的家人明天的天气。
姜弥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同伴的脸庞,姬子的睿智,瓦尔特的沉稳,星的成长,三月七的纯粹,丹恒的冷静。
姜弥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、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,那弧度中带着一种仿佛跨越了漫长光阴的淡然。他微微颔首,声音平和,不带丝毫波澜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:“只是路过,确认航标依旧明亮。”
姜弥的话语简洁,却蕴含深意。
航标,指的便是列车,便是他们。
他在确认这片心灵的港湾是否安好如初。
瓦尔特重新戴好眼镜,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关切:“需要列车做什么?”他问得直接,代表了列车组全体的态度——无论姜弥变得多么强大,他们依旧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。
姜弥摇了摇头,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列车,看到了那笼罩在无尽远方、名为“终末”的终极阴影。
“保持你们的航向,开拓你们的路。”姜弥的声音依旧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那本身,就是对‘终末’,对一切试图扼杀可能性之敌…最好的回应。”
星忍不住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:“姜弥,你…”
她想问什么?
问他要去哪里?
问他面对的敌人究竟有多可怕?
问他…还会不会回来?
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,星无奈的长叹一声,最终只化作一句,“…一切小心。”
姜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那平静的眼底似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,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。
“你已能独当一面,星。”姜弥缓缓开口说道,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认可,“守护好这片你选择的星空。”
丹恒上前一步,冰青色的眼眸与姜弥平静的目光对视:“你的道路,与我们不同。但列车的记载里,会永远有你的一页。”
这是来自冷面小青龙最郑重的承诺,是认可,也是送别。
三月七看着姜弥,粉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了往日的跳脱,只剩下清澈的理解和坚定的支持。
她不需要多问,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姜弥的目光最后落在她身上,停留的时间似乎略长了那么一瞬。
姜弥没有对三月七说什么,只是投去了一个眼神。
那眼神中,没有了看待其他人时那种近乎规则的平静,而是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意味——有关怀,有鼓励,有…一种仿佛看到某种巨大潜能的审慎。
三月七的未来,连此刻身负九种命途、窥见宇宙诸多奥秘的他,也无法完全看透。
在那注定到来的、连他都可能无法插手的命运时刻到来之前,他唯一能做的,便是相信她本身的存在。
看着眼前熟悉,但又陌生的姜弥,姬子也是察觉到了什么:“姜弥…变了…变得更加…深邃,也更加遥远。这次回来,不像单纯的告别,更像是一种…确认?”
“确认‘家’的坐标是否依旧清晰?是那日益增长的神性,正在潜移默化地覆盖他属于‘人’的部分吗?这是他选择道路必须付出的代价吗?”
无声的交流在目光中流转。
姜弥不再多言,他抬起手,动作轻描淡写,如同拂去尘埃。
屈指一弹,四点微弱却蕴含着难以言喻道韵的光点,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萤火,分别飞向姬子、瓦尔特、丹恒、三月七和星,悄无声息地融入他们的体内。
那是他以自身对九种命途的融合理解,结合他们各自的道路特性,凝练出的“概念种子”。
它们不会立刻带来力量的飞跃,更像是一颗深埋的、拥有无限可能的“因”,在未来的某个关键时刻,尤其是在他们面临绝境、生命受到终极威胁时,或许会绽放出逆转乾坤的“果”。
这是姜弥能为这些家人所做的,最不干涉他们自身成长,却又最大限度保障他们安全的馈赠。
做完这一切,姜弥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,如同投入水中的倒影,边缘开始消散,化为点点晶莹的星辉。
“前方的风暴,由我来平息。”姜弥的声音随着身影的淡化而变得空灵,却依旧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间,“后方的家园…便托付诸位了。”
没有悲壮,没有不舍,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交付,一种基于绝对信任的托付。
姬子端起那杯尚未完全泡好的咖啡,向着那逐渐消散的星辉微微举杯,脸上是看透一切的温柔与坚定:“列车,永远是你的港口。”
瓦尔特扶了扶眼镜,丹恒抱臂而立,星紧握着球棒,三月七双手交叠放在胸前…所有人都平静地注视着,注视着那点点星辉彻底融入宇宙的背景辐射之中,再无痕迹。
姜弥没有回头,没有留恋,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必要的坐标校对,便再次踏上了那孤独而漫长的征途。
“姬子阿姨,杨叔,姜弥依旧还是那个姜弥,对吧?”三月七的语气有些颤抖,眼神当中也带着些许的不安。
即使是她,也能敏锐的察觉到现在的姜弥,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平和感,熟悉但又让人感到陌生。
“放心吧,他还是姜弥,是我们的家人。”姬子轻轻的点了点头,语气当中满是坚定。
遥远的虚空之中,姜弥的意识彻底收回。
而他那双平静的眼眸中,一丝属于“人性”的微光,在确认了“家”的坐标依旧稳固后,微微闪烁了一下,随即再次被那浩瀚如星海的“神性”所淹没。
“情感锚点已确认,稳固。人性部分的流失…比预想中更快。‘创造’命途对意志的纯化,近乎残酷。但这…是必要的代价。”
姜弥同样清晰地感知到自身的变化。
融合九大命途,尤其是与博识尊进行理念交锋并夺取其部分本源后,他的思维模式、情感波动,都在不可逆转地向着更高效、更接近宇宙本源规则的方向演变。
属于“人”的那部分——激烈的爱憎、细微的悲喜、纯粹的冲动——正在被稀释,被一种俯瞰众生、规划星河的宏大视角所取代。
这是开创自身命途,迈向那至高神座所必须经历的“纯化”。
无法逆转,无法抗拒。
姜弥能做的,便是在这人性被神性彻底覆盖之前,牢牢记住那些最重要的“坐标”,比如…列车上,那些如同星辰般闪耀的光点。
最后“看”了一眼星穹列车消失的方向,姜弥那平静无波的眼底,最深之处,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悸动了一下,随即彻底归于绝对的理性与决然。
“接下来,”姜弥轻声自语,无人听闻,“该去完成‘创造’所需的…最后几块拼图了。”
身影化作一道无形的流光,瞬间撕裂空间,向着宇宙中某个连星神都鲜少涉足的、蕴含着最初“存在”奥秘的古老星域,疾驰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