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清晨,冰雪初融,空气中带着凛冽的清新。蝴蝶忍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前往总领办公室,而是在蝶屋的回廊下,找到了正在安静地进行晨间练习的栗花落香奈乎。
香奈乎穿着素雅的练功服,动作如蝴蝶般轻盈精准,紫色的眼眸沉静如水。看到蝴蝶忍走来,她缓缓收势,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、带着询问意味的笑容。
“姐姐,早上好。”
“早上好,香奈乎。”蝴蝶忍在她身边坐下,目光柔和地落在妹妹身上。她选择香奈乎,并非随意。香奈乎性格沉静,观察力敏锐,而且……她是炭治郎的恋人,或许能从年轻一代的视角,了解到一些不同于柱们的、更细微的信息。更重要的是,香奈乎不擅长说谎,她的沉默和细微的表情变化,往往比言语更能透露真相。
蝴蝶忍没有立刻切入正题,而是像闲聊般提起:“最近和炭治郎相处得还好吗?看他学习草药很用心的样子。”
香奈乎轻轻点头,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:“嗯。炭治郎,很努力。”她的话语依旧简洁,但提到炭治郎时,眼神会不自觉地变得柔软。
“那就好。”蝴蝶忍笑了笑,语气自然地过渡着,“看到你们这样,真的很替你们开心。有时候想想,感情真是奇妙的东西,能让人变得勇敢,也能……留下一些难以磨灭的痕迹。”
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庭院中积存的冰雪,声音放缓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:“就像有些记忆,即使想不起来了,身体好像却还记得。比如……一些习惯,或者……对某些特定事物的感觉。”
她说到这里,停顿了一下,仔细观察着香奈乎的反应。香奈乎安静地听着,眼神依旧平静,但握着竹刀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丝。
蝴蝶忍继续用温和的、不带压迫感的语气说道:“香奈乎,你是我最重要的妹妹之一。我知道,大家可能都有一些……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,或许是怕我伤心,或许是别的理由。”她微微倾身,声音更轻,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,“但是,活在一个被谎言——哪怕是善意的谎言——包围的世界里,并不好受。那种无处不在的违和感,比知道一个残酷的真相更让人疲惫。”
她看着香奈乎那双清澈的、此刻微微泛起涟漪的紫眸,终于问出了那个核心的问题:
“关于那个‘总领’,关于我忘记的那段过去……香奈乎,你知道的,对吗?哪怕只是一部分。” “告诉我,好不好?哪怕只是一点点……那究竟是一个……什么样的人?”
蝴蝶忍没有逼迫,没有质问,她只是用一种近乎恳求的、分享脆弱的态度,将自己心中的迷茫和盘托出,希望用真诚换取一丝真实的缝隙。
回廊下安静无声,只有融雪从屋檐滴落的嗒嗒声。香奈乎抿紧了嘴唇,那双总是需要通过抛硬币来决定心意的眼睛,此刻正清晰地映照着蝴蝶忍带着期盼与不安的脸庞。她握着竹刀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,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。
一边是大家共同守护的、沉重的承诺。 一边是眼前姐姐那真切而痛苦的困惑。
沉默,在姐妹之间蔓延。这沉默本身,似乎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回答。
香奈乎的沉默,如同冬日结冰的湖面,坚固而寒冷。她缓缓地、坚定地摇了摇头,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——有愧疚,有不忍,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动摇的决意。
她不能说出那个名字,不能描绘那段过往。这是对那个人的承诺,也是对眼前姐姐的一种……她所理解的保护。
然而,出乎香奈乎意料的是,蝴蝶忍并没有流露出失望或者生气。她既没有像质问伊黑时那样带着压迫感,也没有像面对姐姐时那样急切。她只是静静地看了香奈乎一会儿,然后,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极其复杂的、带着些许释然,又掺杂着淡淡悲伤的笑容。
“是吗……” 蝴蝶忍轻轻吁出一口气,声音飘忽得像清晨的薄雾,“我明白了。”
香奈乎的拒绝,以及那拒绝背后所代表的、所有人一致的坚守,本身就已经是最明确的答案了。
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如此维护,甚至不惜编织一个“负心人”的谎言来掩盖真相的人,怎么可能真的是一个水性杨花、玩弄感情的懦夫?
那个存在于她遗忘之海深处的人,绝非姐姐口中的负心人。他的离开,必然有着远超她想象的原因。而自己选择忘记,或者说被迫忘记那段记忆,或许正是因为那份失去所带来的痛苦,沉重到连灵魂都无法承受。
但……
蝴蝶忍抬起手,阳光透过指缝,洒在她脸上。她忽然觉得,一直以来的焦躁和追寻,在这一刻奇异地平息了。
如果那个人的离开,是为了某种更重要的事物。 如果所有人选择隐瞒,是为了守护那份他用离开换来的东西。 如果连她自己的遗忘,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,是为了让她能没有负担地继续生活……
那么,她此刻执着地追寻,岂不是在践踏那份沉甸甸的、由他和他所有人共同构筑的“守护”?
她低头,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无名指,那里曾经圈着一枚温润的木戒。心头不再有被揪紧的疼痛,只剩下一种空旷的、如同雪后原野般的平静。
“足够了。”她轻声对自己说,也像是对那个模糊的影子说。
知道他不是负心人,就够了。 知道他值得大家如此守护,就够了。 知道他……或许并不希望她一直沉浸在追寻与痛苦中,就够了。
她转向依旧有些不安的香奈乎,脸上重新露出了香奈乎所熟悉的、温柔而带着一丝疏离的笑容,只是这笑容里,多了几分通透和释然。
“谢谢你,香奈乎。”她语气平和,“不用再为难了。我……不会再追问了。”
阳光洒在姐妹二人身上,融雪的声音滴滴答答,像是为一段无疾而终的追寻画上了休止符。蝴蝶忍选择将那个未知的名字和过往,连同那枚木戒一起,重新封存于心底最深的角落。
她转身,走向蝶屋,走向那些需要她救治的病人,走向那些等待她批复的文件。有些真相,或许不知道,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温柔。而她,选择尊重那份由沉默构筑的、沉重的守护。
看着蝴蝶忍带着那种仿佛洞悉了一切、却又选择独自承受所有疑问的释然笑容转身离开,香奈乎僵立在原地,直到那抹紫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,她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缓缓低下头。
紧握竹刀的手指终于松开,掌心已被掐出深深的印痕。一种混合着愧疚、心疼和巨大无力的酸楚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她。
她真的……真的不想这样对姐姐。
看着姐姐一次次因为身体的记忆而困惑,因为大家的隐瞒而受伤,甚至不得不自己编织理由来说服自己,香奈乎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难受。她多想告诉姐姐,那个人的温柔,那个人的强大,那个人看向姐姐时,眼中仿佛盛满了整个宇宙星辰的爱意与不舍。
他不是负心人。 他是宁愿自己背负所有,化作风雨,也要换回姐姐和这个世界一线生机的人。 他是连消散之际,最后的念头,都是希望姐姐能忘记他,平安喜乐度过余生的人。
可是,她不能说。
那个真相太沉重了。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听闻者的心神。姐姐如果知道了,知道那个人并非不爱,而是爱得超越了生死,爱到宁愿被她遗忘、被她“怨恨”,也要履行“生死相随”的诺言,以自身永恒的消亡换来她的复活与世界的和平……
知道是自己(即使是失忆状态下)的“死”,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,促使他做出了最终的选择……
知道那份曾经触手可及的、连神明都为之倾慕的永恒爱恋,最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落幕……
香奈乎毫不怀疑,知晓真相的姐姐,绝对会崩溃。
那不是“被甩”的伤心,那是足以焚毁灵魂的悔恨、绝望与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。与那种痛苦相比,“被负心人抛弃”的叙事,反而成了一种残忍的慈悲。
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,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痕迹。香奈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。她抬起手,有些慌乱地擦去脸上的湿润。
她看着姐姐离开的方向,在心中无声地、一遍遍地道歉:
对不起,姐姐…… 真的真的没办法…… 请你…… 就这样‘恨’着他,平静地生活下去吧。 这或许……是他和我们,唯一能为你做的了。
融雪依旧在滴答,像是在为一段无法言说的悲伤,敲打着寂寥的节拍。香奈乎站在原地,久久没有移动,任由那份深埋于所有知情者心中的、共同的秘密,将她稚嫩的肩膀,压得更加沉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