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尖饱蘸的不是墨,是淬了寒芒的锋刃。
苏晚棠白皙的手腕悬于宣纸之上,落笔的瞬间,一股肃杀之气陡然弥漫开来。
她写的不再是卦门中正平和的卜辞,而是一种扭曲、古奥、充满了悖逆力量的古篆。
每一个字符都像一条挣扎的锁链,每一道笔画都蕴藏着撕裂的力量。
“献魄归灯”?那她就“碎灯散魄”!
“万魂朝宗”?那她就“百鬼夜行”!
周先生站在一旁,看着那一个个仿佛从九幽地狱爬出来的文字在纸上成形,只觉得头皮发麻,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他钻研古籍半生,也只能辨认出其中三两分,却已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颠倒阴阳、逆转乾坤的恐怖意志。
“这……这篇‘破魂辞’……”周先生的声音都在发颤,“简直是《魂控秘录》的死敌!此辞若能在阵眼诵出,足以引动阵法反噬,裂百魂之缚!可、可这也意味着,诵读者将成为所有怨魂与阵法力量的第一攻击目标,无异于以身饲魔!”
苏晚棠最后一笔落下,笔锋如刀,在纸上划出一道决绝的痕迹。
她吹干墨迹,冷笑一声,那笑声里淬着冰,也燃着火:“他们费尽心机,不就是想让我成为第一个点燃的‘人灯’吗?呵,那我就做那个亲手熄灯的人。”
计划既然定下,便需万全准备。
当务之急,是为她自己准备一个完美的“替身”。
夜深人静的偏院里,王二狗正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侯府嫡女华服,别扭地学着走路。
他本就生得清秀,一番收拾后,在夜色下竟真有几分女儿家的影子。
“不对,腰要挺直,下巴微抬,步子要小,走出那种‘我很不好惹,但懒得理你’的气势。”苏晚棠抱着手臂,像个最严厉的教习夫子,挑剔地审视着。
王二狗一个趔趄,差点把自己绊倒,苦着脸道:“苏姑娘,我、我怕我做不来啊!万一到时候被看穿了,或者……或者我又控制不住自己……”一想到那夜哭的恐怖经历,他便忍不住浑身发抖。
“啪。”一枚冰凉的铜钱被塞进他手心。
苏晚棠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:“记住,这不是演戏。你穿着这身衣服,说的每一句话,走的每一步,都是在替那些被墨无痕害死、连名字都无法留下的同窗喊冤。他们说不出话,你替他们说。”
王二狗一怔,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铜钱,上面刻着繁复的卦纹。
他忽然觉得,这枚铜钱重逾千斤,压下了他心中所有的恐惧。
他攥紧铜钱,重重地点了点头:“我明白了!”
顾昭珩早已安排妥当,届时王二狗会作为“侯府嫡女的代行礼者”,在远离主殿的外围露面,足以吸引那些布于暗处的眼线。
为了让这场戏万无一失,苏晚棠必须确保王二狗身上的护身法衣足够强大。
她咬破指尖,以自身精血为引,强行催动左肩的护魂纹,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力量灌注。
“清魂为引,借我通灵!”
她一声低喝,左肩那朵半开的海棠花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银光!
这一次,那道朦胧的清魂光灵没有显现在外,而是化作一道银色流光,猛地钻入了她的眉心!
嗡——!
刹那间,苏晚棠的世界天翻地覆!
她的五感被无限放大,能清晰听见深埋地下的承启堂内,那尊青铜人面鼎发出的、如同心脏跳动般的沉闷嗡鸣;她能看见空气中飘浮着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灰色魂丝,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,向主殿方向汇聚。
整个北岭书院,在她眼中化作了一张由无数能量流组成的巨大网络。
“找到了!”
她强忍着大脑撕裂般的剧痛,抓起朱砂笔,在一张书院地图上飞快地圈点。
“东侧假山下的风水石,南墙角的百年槐树根,还有……还有西边那口枯井!这是地底大阵最薄弱的三处结界节点!”她将地图推给顾昭珩,声音已然嘶哑,“子时一刻,炸了这里,能最大限度扰乱它的魂力输送!”
话音刚落,一股腥甜的液体从她鼻腔涌出,眼前一黑,整个人便软软地向后倒去。
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。
顾昭珩一把将她横抱而起,触手是她冰凉的身体和脸上温热的血。
他一向沉稳如山的面容上,第一次出现了裂痕,声音罕见地失稳,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与怒意:“苏晚棠!下次再这样拼命,我就把你锁在定王府,一步也不许踏出去!”
苏晚棠虚弱地靠在他怀里,意识已经有些模糊,却还是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苍白的、挑衅的笑。
夜宴前一日,万籁俱寂。
顾昭珩递来一只古朴的乌木匣。
苏晚棠打开,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。
簪头雕作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,玉质温润细腻,仿佛凝聚了世间最温柔的月光。
“先母遗物,据说能安神定魂。”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,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物事,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,却像两簇幽深的火焰,牢牢锁着她,“戴上它,我会更快找到你。”
苏晚棠的心猛地一跳。
她忽然明白,这不是简单的赠予,这是一个无声的誓约。
无论她被拖入哪一层幻境,无论她身处何等险地,他都会把她带回来。
她低下头,看着那朵白玉海棠,指尖轻轻抚过。
她一直用毒舌和尖刺筑起的高墙,在这一刻,被这支簪子,这句话,彻底击溃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拿起簪子,挽起青丝,轻轻将它插入发髻。
而后,她抬起头,迎上他的目光,笑得倔强又灿烂:“那你可得跟紧点,王爷。我走得,很快的。”
书院夜宴,如期而至。
承启堂内外华灯璀璨,乐声悠扬,文武百官、京中显贵云集,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。
谁也想不到,在这片辉煌之下,正酝酿着一场足以颠覆王朝的血腥祭祀。
苏晚棠藏身于偏殿通往地底的暗道入口,透过墙壁上一道不起眼的缝隙,冷冷地注视着大殿中央。
伴随着一阵机括转动的沉闷声响,那尊伪装成主烛台的青铜人面鼎,正从地底缓缓升起。
鼎身七窍中,燃起了诡异的靛蓝色火焰,将整座大殿映照得如同鬼蜮。
几乎是同时,她腕间那朵海棠护魂纹开始剧烈地灼痛跳动,无数细碎、痛苦、绝望的哀嚎,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耳中。
远处钟楼,传来第一声沉闷的更鼓。
咚——!
子时已到。
苏晚棠深吸一口气,从怀中抽出那卷写满了逆天符文的“破魂辞”,冰凉的卷轴握在掌心,仿佛握住了一把出鞘的利刃。
她低声自语,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:“灯已亮,客已到。是时候,去会会那位‘灯魔’了。”
然而,就在她准备踏出暗道的前一刻,一股毫无征兆的酷寒,竟穿透了厚重的墙壁,如无形的冰针刺入骨髓。
这寒意并非来自季节,而是源自一种更为古老、更为死寂的虚无。
苏晚棠动作一滞,下意识地望向殿外夜空。
今夜,本该是星月皎洁,可那轮悬于天际的明月,不知何时,竟被一层薄薄的、仿佛凝固了的惨白光晕所笼罩,静得没有一丝生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