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风从东边吹来,拂在脸上带着一丝湿润。
陈岸站在刚刚露出水面的岛上。脚下的岩石还残留着余温,仿佛尚未完全冷却。他低头看向胸口,那道印记已不再泛红,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浅,像旧伤愈合后留下的痕迹。
怀里的声呐仪忽然震动了一下。
他掏出来,屏幕亮起。没有地图,也没有信号,只浮现两行字:
“掌控南洋渔路,成为海上唯一规则制定者。”
“或清除系统绑定,回归普通人生活。”
字迹呈淡蓝色,如同海水映出的微光。
他久久凝视,未曾动作。
风让仪器微微晃动,他伸手想关掉,可那两行字始终不散。他知道这是最后的选择,一旦确认,再不会有提示出现。
他将仪器塞回衣内,转身朝岛边走去。
远处沙滩上,有个人影。
是陈小满。她蹲在地上,手里握着一根枯枝,在沙上反复涂画。走近才看清,她在画船。画得并不精致,但能看出船头翘起,尾后拖着几道线条,像是渔网。
她轻声说:“哥哥说,鱼会自己来找我们。”
陈岸停下脚步。
这句话,是他去年说的。那天台风刚过,村里一半渔船翻沉,众人断言接下来一个月难有收获。他知道暖流将至,鱼群必随而上,便说了这话。
没人相信,只有陈小满记住了。
如今她用树枝一遍遍画船,画完抹平,再重来,仿佛在练习一件极为重要的事。
陈岸没说话,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。
礁石滩上坐着周大海。
他正在修理那台声呐仪。两根电线断裂,焊点焦黑。他用砂纸缓缓打磨接口,动作不快,却沉稳有力。旁边放着一卷防水胶布,是从旧救生衣上拆下来的。
见陈岸走来,他抬头笑了笑:“还能修好,别扔。”
陈岸应了一声,在他身旁的石头上坐下。
“你这机器救过我三条命。”周大海一边拧螺丝一边说,“第一次是暗流,第二次被走私船撞上,第三次是台风夜里你让我盯雷达。我不懂什么高科技,我只知道,能用的东西就不能丢。”
说完,他翻过仪器,检查电池仓。
陈岸望着他粗糙的手指在零件间穿梭,忽然问:“要是有一天,这些东西都不用了,你还出海吗?”
周大海手顿了顿,抬眼看他:“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?”
“没什么。”陈岸摇头,“就是问问。”
“那我告诉你。”周大海装好电池,拍了拍外壳,“只要海还在,我就得下去。我不怕风浪,我怕闲着。”
说完,他又低头继续修理。
陈岸站起身,没再言语,朝收购站走去。
老收购站仍伫立原地。墙皮剥落大半,门框歪斜,但秤依旧摆在那儿,鱼筐整齐码放。洪叔弯腰称着一筐黄花鱼,拿着放大镜查看鱼鳃,嘴里哼着调子,词听不清,节奏却熟悉——那是老渔民代代传下的渔谣。
他腰间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,每次开冷库门都会碰一下,声音清脆。
陈岸走到他身后站定。
洪叔称完鱼,直起腰,回头看见他,点点头:“回来了?”
“嗯。”
“直升机走了?”
“走了。”
“那你呢?”
“还没走。”
洪叔笑了笑,把钥匙挂回腰上:“我还以为你要跟他们走了。”
“去哪儿?”
“有钱人的地方。”洪叔拍拍他的肩,“听说港商把家产都留给你了?”
“我不缺钱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洪叔转身把鱼筐推进冷库,“你缺的是个说法。现在有了,对吧?”
陈岸没有回答。
他看着洪叔关门、上锁,动作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。这个人守着这个破旧的收购站,守了一辈子,没升官,也没发财。但他知道哪天适合出海,哪天该收网,谁家孩子发烧不能碰水,谁家老人忌口不吃带鱼。
这些事,系统不会告诉他。
他忽然明白了什么。
回到岛中央时,天已近黄昏。
他掏出声呐仪,屏幕再次弹出那两个选项。
左边是航线图,布满标记。红点为禁渔区,绿点是鱼群聚集地,蓝线勾勒出未来十年最优捕鱼路线。若选择此项,他将决定谁能在何处捕鱼,谁能获得配额,谁将被驱逐。
右边则是一片空白,写着:“确认后,系统将进入休眠,宿主记忆保留,能力隐藏,无法主动调用。”
他盯着屏幕三分钟。
然后抬手,在空中轻轻一划。
投影碎裂,化作点点光尘,随风消散。
他把仪器放进口袋,抬头望天。
月亮升了起来。
不是一轮,而是两轮。
一明一暗,倒映在海面上。
就在这时,耳边传来一个声音。
不是机械音,也不是电子提示。
是陈小满的声音。
“哥哥,该去赶海了。”
他怔了一下。
那声音很轻,就像小时候她在门口喊他吃饭那样。
他低头看自己的手,掌心是赶海磨出的老茧,指甲缝里嵌着一点沙粒。他穿着补丁裤子,胶鞋底沾着海泥,袖口被礁石刮开一道口子。
和三年前一模一样。
他迈步向海边走去。
潮水正缓缓上涨,漫过脚背,冰凉。
他走到水边,弯腰拾起一块扁石,用力甩出。石头在水面跳跃四次,然后沉入海底。
远处,陈小满仍在沙地上画画。
周大海抱着修好的声呐仪走来,边走边拍打机器,像是在测试是否正常。
洪叔提着秤,慢悠悠跟在后面,钥匙串一路叮当响。
没人说话。
但他们正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行。
陈岸站在浅水中,海水漫至小腿。
他伸手探进口袋,触到那台仪器。
屏幕未亮,却有一丝温热。
他知道系统还在。
只是不再提醒,不再发布任务,也不再给予奖励。
它变成了更安静的存在。
像呼吸,像心跳,像每天清晨必须踏足的那片海滩。
他抬起头,望向海平线。
第一缕晨光正从水下透出。
他抬起脚,向前迈了一步。
海水没到了膝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