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视模式亮起,陈岸立刻朝楼梯口走去。天台上的设备只剩半截天线在晃动,雨水从断裂处一滴滴落下。
他没有回头。
工具包斜挎在肩上,防水袋紧贴胸口,里面装着电码器和记事本。ch-7的坐标他抄了三遍,分别藏在渔船油箱夹层、潜水服内衬,还有弟弟缝在他工装裤后兜的小布袋里。
他知道马明远能监听信号,却无法掌握他每一步的行动。
下楼时他放轻脚步,踩在楼梯转角的实心铁板上。整栋楼空无一人,警铃早已停歇,只有声音在管道中回荡。走到一楼侧门,他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——面包车仍歪斜地停在门口,玻璃碎了一地。
没人值守。
这不对劲。
周大海刚闹过事,安保不可能只派几个人来看看就撤离。可四周太过安静,连海浪声都清晰可闻。
他看了眼手表,凌晨一点十七分。
台风眼尚未抵达,风势却小了下来。这种反常的宁静让他心头发紧。
他避开主路,从码头边堆积的渔网间穿行而过。湿透的尼龙绳缠住脚踝,他没有甩开,任由它拖着走。动静大些才像个普通人——正常人不会悄无声息。
渔船停靠在避风湾第三号桩,船头挂着半盏破损的红灯。他跳上船,启动引擎。声音不大,柴油机虽老旧,但还能运转。
设定自动导航,输入ch-7坐标。
船身缓缓移动。
他坐在驾驶座上,检查氧气瓶,又伸手摸了摸随身袋里的青铜锁。这是三个月前从三百米深海打捞上来的,形状奇特,锁身刻有波浪纹,中间嵌着一个鱼形凹槽。系统曾提示:“特殊锁具匹配特定机关”。
那时他不明白。
现在懂了。
这把锁不是为了防人,而是为了等一个人。
航行四十分钟后,雷达显示已进入沉船区域。他关闭所有灯光,仅留仪表盘微弱的光亮。穿上潜水服,背上氧气瓶,最后看了一眼声呐仪——屏幕上两个红点,一个是他的位置,另一个静止于水下四十五米深处。
就是那里。
他翻过船舷,跃入海中。
水流比预想更浑浊,泥沙被洋流卷起。测绘仪绑在左手腕,绿色光点指引方向。他顺着海底斜坡下行,穿过断裂的桅杆与散落的货箱,最终停在一堵半塌的金属墙前。
门框上刻着三个字母:G-A-L-L-E-Y。
厨房。
他推开变形的铁门,内部空间不大,桌椅早已腐朽,只剩残架。角落立着一个柜子,表面锈迹斑斑,但仍能看出是保险柜。
他蹲下查看锁孔。
形状吻合。
从袋中取出青铜锁,插入其中。
很紧。
转动时发出“咯、咯”的声响,如同老化的齿轮卡顿。他用力一拧。
“咔。”
一声轻响。
柜门弹开一道缝隙。
他用手拉开,一股纸张与海水混合的气息飘出。里面没有金钱,也没有武器,只有一本泛黄的账本,封面写着“1983年度流水”,右下角盖着“海鲜集团财务专用”印章。
他取出翻开。
第一页是批文记录:某日将三号冷库使用权转让给澳门汇款方,经手人签字为“赵有德”。其后还有一笔“特别补贴”,金额是低保金的两倍。
继续翻阅。
几乎每一页都有陈天豪的名字。有的是他亲笔签名,有的以代号“cth”出现。资金流向清晰可见:集体资产→临时账户→澳门离岸公司→再回流成为“港商投资款”。
这不是洗钱,是换壳。
翻到最后一页。
一张黑白照片贴在纸上。
他呼吸一滞。
照片里是一群身穿白衬衫的人站在办公室合影。背景挂着一块牌匾,写着“星辰电子有限公司”。右下角印着员工编号与入职日期。
那个编号,正是他前世的工号。
照片中人脸模糊,但他清楚记得自己的站位——第三排,靠窗,手中握着一叠报表。
这不可能。
他是死后才穿过来的。
可这张照片,拍摄的是他上班第三年的年会。
手指微微一抖,触碰到相纸边缘。
就在这一瞬,绑在右臂的声呐仪震动起来。
耳机里传来断续的摩尔斯电码。
滴滴、嗒嗒、滴滴滴——
“他们要抹掉所有证据。”
他猛然抬头。
四周唯有漂浮的碎屑与缓慢流动的海水。
信号从何而来?
他立即切换声呐仪模式为被动接收,增益调至最大,频率降低。几秒后,信号重新锁定——源头不在水面,也不在附近船只。
而在沉船内部某个残存模块中。
黑匣子。
这艘船沉没前,有人发出过求救信号。不是SoS,而是这句话。
三十年前。
他凝视照片,思绪飞转。
如果这张照片当年就被放入此处,那就意味着……他的重生并非偶然。
有人知道他会来。
或者,这一切本就是安排好的。
他将账本与照片一同塞进防水袋,封好封口。正准备起身,耳朵忽然一阵刺痛。
压力变化了。
他意识到自己下潜太久,身体开始承受不住。所谓深海压力免疫,只是延缓伤害,并非毫无影响。此刻耳膜如针扎般疼痛,吞咽也无法缓解。
必须上浮。
他抓住浮力绳缓缓上升,动作尽量平稳。每上升十米便暂停片刻,让身体适应。测绘仪显示,他已经离开厨房区域,进入开阔水域。
二十米。
十五米。
十米。
头顶已能看见船底轮廓。
突然,声呐仪再次震动。
依旧是那段电码。
重复播放。
“他们要抹掉所有证据。”
这次他听出来了——节奏不规律,夹杂停顿与迟疑,仿佛一个人在黑暗中拼尽全力留下最后一句话。
他想起赵有德在诊所那天说的话。
“我女儿吃的药,是谁换的?”
那时他还以为是马明远所为。
现在想来,会不会更早?
早在三十年前,就有人开始清除线索了。
包括他自己。
升至五米时,他始终护着胸前的防水袋。嘴里咬着呼吸嘴,鼻腔发酸。耳压越来越重,左耳开始渗血,温热液体混入海水。
但他没有松手。
账本不能丢。
这是他活过的证明。
也是别人想让他消失的证据。
头顶的船影逐渐放大。
他伸出一只手,抓住船舷边缘。
脚下一蹬,整个人翻上甲板。
倒在木板上喘息。
雨水仍在下落,打在脸上冰凉。他摘下面罩,吐出呼吸嘴,双耳嗡鸣,外界声音模糊不清。
但他知道,自己回来了。
他翻身坐起,打开工具箱底层,取出一支笔,在防水袋外写下几个字:“明天八点,县广播站。”
与昨夜发出的信息一致。
说到做到。
他站起身,走向驾驶舱。
刚迈出一步,声呐仪屏幕忽地一闪。
新信号传入。
不再是摩尔斯码。
而是一串数字。
0827。
他停下脚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