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吹过湖面,带着水汽和残木的潮湿气息,卷起几片落叶,打着旋儿从林羽脚边飘过。
林羽的脚步停在岸边,没有回头。
那句苍老而沙哑的话,仿佛不是通过耳朵听见,而是直接印在了他的脑海里。
“年轻人,动静闹得太大了。”
“会引来很多,烦人的苍蝇。”
这句话里没有威胁,没有警告,只是一种平铺直叙的陈述,就像在说“天要下雨”一样,理所当然。
可正是这份理所当然,让林羽第一次,在这颗星球上,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轻易忽视的存在。
他身后,湖心亭的废墟之上,柳乘风等人还跪在那里,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崩溃让他们动弹不得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。他们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,生怕惊扰了岸边那两个人的对话。
林羽缓缓转过身。
他的视线落在那个老人身上。
灰色、陈旧的工作服,洗得有些发白。佝偻的背,满是皱纹的脸,手上拿着一把普普通通的竹扫帚。他依旧在扫地,动作不紧不慢,将散落的柳叶归拢到一处。
“沙…沙…”
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,单调而重复,却诡异地压过了湖水的翻涌声,压过了那十几名天之骄子粗重的喘息。
整个世界,仿佛只剩下这一道声音。
林羽就这么看着他,没有开口。
他能轻易地让一座亭子化为齑粉,能一念之间让化劲宗师跪地不起,但他看不透眼前这个扫地的老人。
在的感知中,这个人就像一块石头,一棵树,一片空气。他存在,却又好像不存在。他身上没有任何真气波动,没有任何能量的痕迹,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。
可普通老人,会在看到一个人踏水而行、一座亭子轰然倒塌后,还如此平静地扫地吗?
普通老人,会说出那句话吗?
老人终于扫完了最后一片叶子,他直起有些佝偻的腰,将扫帚靠在一旁的柳树上,然后才抬起头,浑浊的眼珠第一次正对着林羽。
“你很特别。”老人开口了,声音依旧沙哑,“我在这里扫了六十年的地,见过很多特别的年轻人。有的人像你一样,锋芒毕露,以为拳头就是世间唯一的道理。”
他顿了顿,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,指了指湖中心跪着的柳乘风。
“他们也算特别,生来就站在很多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终点,以为家世就是最硬的规矩。”
“但你们都错了。”
林羽眉梢微挑:“哦?”
老人转回头,看着面前那片被林羽毁掉的湖心亭,浑浊的眼睛里,似乎闪过一丝惋arice。
“道理和规矩,不是你们定的。它们一直都在。”
老人说着,抬起脚,朝着湖面的方向,轻轻一踏。
他明明踩在坚实的地面上,可他落脚之处的湖面,却骤然荡开了一圈清晰的涟漪。
紧接着,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。
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断裂梁木、破碎瓦片,仿佛被赋予了生命,开始缓缓地朝着湖中心聚集。它们在水中旋转、拼接,没有发出任何剧烈的声响,就像是时间倒流一般。
虽然无法恢复成原样,但一座亭子的雏形,竟在短短十几个呼吸之间,重新在水面上矗立起来。
虽然歪歪扭扭,残破不堪,但它确实,又站起来了。
湖岸边,包括柳乘风在内的所有人,都瞪大了眼睛,脸上写满了比刚才还要浓重的惊骇。
如果说林羽的力量是暴烈的、毁灭性的,是神罚天威。
那么这个老人的力量,就是温和的、创造性的,是神迹降临!
言出法随,逆转乾坤!
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“武道”二字的理解!
林羽的瞳孔也微微收缩。
他能做到同样的事情,但绝不会如此轻松写意。老人这一手,展现的是对力量精妙到极致的控制力,是“道”,而不是“术”。
“看到了吗?”老人收回脚,那水面上刚刚聚拢的亭子雏形,又“哗啦”一声散开,重新变回了废料。
“毁掉一样东西很容易,但想让它恢复原状,很难。”老人幽幽地说道,“这个世界,也是一样。你今天拆了一座亭子,明天就可能拆了一座楼。后天呢?拆了这座城?”
“力量如果没有约束,最终只会带来毁灭,包括毁灭你自己。”
林羽沉默了片刻,终于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:“你是谁?”
“一个扫地的。”老人拿起扫帚,重新开始扫那本就已经很干净的地面,“你也可以叫我……京大的看门人。”
“看门人?”
“对,看门人。”老人头也不抬,“这所大学,不只是一所大学。它像一个巨大的筛子,把全华夏,乃至全世界最有天赋、最有背景、最特别的年轻人,都筛到了这里。”
“你,柳家的那个小子,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的人,都是被筛出来的金子。但金子和金子,是不一样的。”
“有的人,光芒内敛,会被人悄悄收走,雕琢成国之重器。”
“有的人,光芒刺眼,就会引来无数觊觎的目光。他们会想把你熔掉,铸成他们喜欢的样子。如果熔不掉,他们就会想办法,把你彻底敲碎。”
老人的话语,为林羽揭开了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,世界的另一面。
“你说的‘苍蝇’,就是他们?”林羽问。
“苍蝇,只是最低级的。”老人笑了笑,那笑容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,显得有些高深莫测,“除了闻着腥味来的苍蝇,还有躲在暗处吐丝的蜘蛛,盘在梁上等着吞象的巨蟒。”
“官方的,世家的,传承千年的古老门派,甚至……一些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。”
“你今天晚上,就像在漆黑的森林里,点燃了一座山那么大的篝火。现在,整片森林里的所有东西,无论善恶,无论强弱,都看到你了。”
林羽静静地听着。
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,但心里却掀起了波澜。
他知道自己觉醒的力量很强,但一直以来,他接触到的对手,从张龙到陈东来,再到眼前的柳乘风,都还在他能理解的范畴之内。
而今天,这个扫地老人,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了,这个世界,远比他想象的要深。
“所以,你也是来约束我的?”林羽的语气很平淡。
“我?”老人自嘲地摇了摇头,“我约束不了任何人。我只是个看门的,我的职责,是提醒那些像你一样,一脚踹开大门就想往里冲的愣头青,门后面,不止有花园,还有悬崖。”
他停下扫地的动作,将扫帚立在身前,认真地看着林羽。
“路,要你自己走。是选择继续横冲直撞,把所有挡路的全都碾碎;还是选择收敛锋芒,先看清楚这个世界的地图,都随你。”
“我只是觉得,一个能凭自己走到这一步的年轻人,如果因为一时的意气,就那么早地夭折,有点可惜。”
说完,老人不再看他,也不再看湖里的任何人。
他扛起那把普通的竹扫帚,佝偻着背,转身就走,融入了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,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。
林羽站在原地,没有动。
他看着老人消失的方向,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。
碾碎一切?
还是……先看地图?
他忽然想起了什么,快步走到刚才老人站立和说话的地方。
地面是青石板铺成的,上面除了几片刚落下的柳叶,空无一物。
但林羽的视线,却凝固在了某一块石板上。
就在刚才老人立着扫帚的地方,石板的表面,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印记。
那不是刻痕,也不是灼烧的痕迹,看起来,更像是石板本身的结构,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,从内部改变,从而形成的一个图案。
图案不大,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,笔画繁复,像是一个古老的符文,又像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文字。
它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,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,却又完美融合的奇异气息。
林羽蹲下身,伸出手指,轻轻触摸那个印记。
就在他的指尖接触到印记的一瞬间,一股庞杂而混乱的信息流,如同决堤的洪水,猛地冲进了他的脑海!
“嗡——!”
林羽闷哼一声,身体晃了晃,眼前瞬间变得一片漆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