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青崖再次醒来时,已是五日后的黄昏。
她只觉整个身体都被掏空,只余一具冰冷的躯壳。她睁开眼,模糊的视线里,是眼圈泛红的林啸。
“姑姑!你醒了!”林啸的声音带着哭腔,哭得像个孩子。
沈青崖抬了抬手想抚摸他的脑袋,只觉手没有力气,又无力地垂了下来。
林啸立即握住她的手,扶向自己的脑袋,哽咽道:“姑姑……姑姑……啸儿好怕失去你。你若不在了,该如何是好?”
沈青崖双眼朦胧。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,想说话,喉咙却嘶哑得发不出声音。
就在这时,一只手适时地托起她的后颈,将一碗温热的米汤递到她唇边。
她抬眼,对上谢文风沉静的眼眸,他脸色也有些苍白,腕间缠着白布。
她没有逞强,就着他的手,小口小口地吞咽。
温热的流食滑入胃中,带来一丝暖意。
“情况如何?”她声音微弱。
谢文风知道她问的是药人的情况,以及百姓们的情况。
谢文风一面喂着她米汤,一面说道:“暴乱已平,药人暂时稳定,这五日,周边有不少流民涌入杏花镇,他们愿意加入菩提院,在这里盖新房子。我们的粮食,最多再撑三日。药材消耗得最快,几乎耗尽,还有……为了百姓的安危,发病的家人们都关在单独的棚屋里了,原来被药人咬过的百姓们,也变成了药人,他们很疯狂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外围发现几拨探子,应是天剑门联军派来的,在摸我们的底。”
正说着,慧明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进来,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焦虑:“院尊,您醒了就好,这是按您之前提的想法,用现有药材熬的,但给几个症状最重的药人试了,效果甚微。”
沈青崖撑着想要坐起,一阵眩晕袭来,让她重重跌回硬板床上,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。
“您不能再动用内力了!”慧明急道。
沈青崖闭了闭眼,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。
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,内力枯竭,寒毒在经脉中潜伏,随时反扑。
“扶我起来,带我去外面看看。”她对林啸说。
林啸咬牙,红着眼眶将她扶起。沈青崖擦着他的手,一步步走向门外。
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药味。
曾经狂暴的药人一个个被关在笼子当中,有数十笼之多。
他们只有少数瘫软在地,眼神空洞,身体却时不时因内在的毒素冲突而剧烈抽搐,皮肤下的青黑色脉络若隐若现。
然而有一大部分,在对着铁笼子疯狂的啃咬攀爬,像一只只壁虎一样,目眦欲裂,恨不得要将外面的人一个个啃咬干净。
而幸存下来的僧尼和百姓们,脸上除了疲惫,更多的是麻木与恐惧。
沈青崖走到场地中央,那里架着一口用来熬制集体药剂的大锅,锅底还有少许浑浊的药渣。
她停下脚步,深吸一口气,看向聚拢过来的人们。
“拿碗来。”她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
谢文风瞳孔一缩,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,一步上前按住她的手臂:“沈青崖!不可!”
沈青崖转头看他,眼神却亮得骇人:“这是最快,也可能是唯一的办法。他们等不及了。我的血,能引动寒毒,或许也能以毒攻毒,暂时压制他们体内的热毒,用我一人之命,救千人之命,值了。”
不等众人反应,她已抽出随身的短匕,毫不犹豫地在左腕旧伤之上,再次划下深深的一刀!
鲜血涌出,流入下方林啸慌忙递来的空碗中。
“院尊!”慧明失声。
周围的百姓和僧尼全都惊呆了,看着那刺目的红色迅速染红碗底。
一碗接满,立刻被端去兑入大锅的残药中。
沈青崖脸色又白一分,身体微微晃动,却将匕首换到右手,再次划向右腕!
“够了!”谢文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,再次抓住她的手腕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他能感觉到她手臂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。
沈青崖抬眼看他,唇边竟扯出一抹弧度:“不够,要让所有人都喝到。”
她挣脱他,继续放血。
鲜红的血液不断流入不同的容器,再被兑入水中,分发给那些痛苦挣扎的药人。
场面寂静得可怕,只有血液流淌的声音,和药人被灌下血水后,逐渐平复下来的、粗重的喘息声。
当最后一个症状稍轻的药人被喂下血水,沈青崖脚下已汇聚了一小滩暗红。
她撑着锅沿,想说什么,喉咙却猛地一甜。
“噗!”
一口暗红的瘀血毫无预兆地喷溅而出,落在尘土里,触目惊心。
她的身体软软向后倒去,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,只看到谢文风骤然变色的脸。
沈青崖这一次昏迷,整整一天一夜。
当她再次醒来,发现气氛有些不同。
虽然依旧物资匮乏,但每个人眼中那种濒死的麻木消散了许多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默的坚韧。
她看到轻伤的人在主动照顾重伤者,看到百姓们在僧尼的组织下,开始清理废墟,加固残破的篱墙,练武也更加勤奋。
谢文风不在身边。
林啸告诉她,谢文风在她昏迷后,便带着墨羽墨鳞匆匆离去。
第三日傍晚,就在存粮即将见底,人心又开始浮动时,镇外传来了车马声。
是满载着粮食、药材、甚至还有少量铁器布匹的车队。
带队的是几个面容普通、眼神精干的商人模样的人,他们手持琅琊阁的信物,声称是受“江南谢氏”所托,来此地进行一项“长远投资”,重建商栈。
没有人点破,但所有人都明白,这是谢文风的手笔。一条隐秘而稳定的物资渠道,在这偏远的蛮夷地区,被硬生生打通了。
希望,如同暗夜中的微光,虽然微弱,却真实地亮了起来。
也正是在清理镇子西侧一片倒塌最严重的房屋,准备重建防御工事时,几个年轻人发现了一处异常。
撬开断裂的梁柱和碎石,下面是一块巨大的青石板。
石板边缘,有一条向下的狭窄阶梯,不知通往何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