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委大院的门口，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，眼神如鹰，纹丝不动。
那扇漆黑的铁门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，隔开了两个世界。
门外是车水马龙的人间烟火，门内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权力中枢。
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在门口停下，卫兵上前检查了证件，铁门缓缓打开。
车内，陈克清的神色比窗外的秋色还要凝重。
他指尖夹着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，烫了一下手指，他才猛然惊醒，将烟头摁进车载烟灰缸里。
这已经是他今天早上的第五根烟了。
“昨晚没睡好？”李默的声音很平，听不出什么情绪。
“心里有事，睡不踏实。”陈克清揉了揉眉心，苦笑一声，“让你见笑了。”
他侧过头，看着身边这个少年。
李默靠在后座上，双眼微闭，仿佛已经睡着。
他穿着苏晚晴新织的灰色毛衣，外面套着一件普通的蓝色卡其布外套，脚下是一双洗得发白的解放鞋。
这身行头，与这辆伏尔加轿车，与即将进入的这座大院，都显得格格不入。
可他的脸上，没有丝毫的局促或者不安，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。
这种平静，反过来像一剂镇定剂，让陈克清焦躁的心，稍稍安稳了些许。
轿车在一栋苏式风格的灰色办公楼前停下。
这里就是省委常委会的会议室所在地。
陈克清推开车门，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，整了整自己的中山装，扣上了最上面的一颗风纪扣。
这个小小的动作，让他重新找回了身为市长的气场。
“走吧，小先生。”
他率先下车，李默跟在后面，这副样子，更像是一个跟着干部进城开眼界的农村亲戚。
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台阶。
沿途遇到的干部，看到陈克清，反应各不相同。
有几位点头微笑，算是打过招呼。
更多的，则是眼神躲闪，或者干脆装作没看见，匆匆走过。
更有甚者，一个戴着金丝眼镜、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干部，老远看到他们，便立刻转身，钻进了另一条走廊，仿佛在躲避瘟神。
“人情冷暖，官场常态。”陈克清低声说了一句，像是在对李默解释，又像是在自嘲。
他们刚走到二楼的走廊，迎面就走来几个人。
为首的是个身材微胖，面色红润的男人，正是主管工业的副省长史风华的秘书，王新。
王新看到陈克清，皮笑肉不笑地停下脚步，“哟，这不是我们的改革先锋，陈市长嘛。
听说您在清河县搞得是风生水起，我们这些搞工业的，都快没饭吃了。”
他这话里带着刺，阴阳怪气的，周围几个跟着他的人都发出一阵哄笑。
陈克清面无表情，“王秘书说笑了，我们只是响应号召，摸着石头过河，给县里百姓找条活路而已。”
王新的目光越过陈克清，落在了李默身上，以及他手里那个土气的布包上。
他眼里的轻蔑几乎不加掩饰，“这位是？陈市长，您这可是来开省委常委会，不是来走亲戚的吧？怎么还把家里的晚辈给带来了？”
顿了顿，紧接着王新声音变得无比尖锐刺耳起来，语气更是无比气人。
“今天这里面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，陈市长不需要掂量掂量这次会议的份量吗？”
陈克清的脸色沉了下来，拳头在袖子里悄悄握紧。
他可以忍受对自己的冷嘲热讽，但绝不能容忍他们侮辱李默。
正当他要发作，李默却往前站了半步，平静地看着王新：“知不知道用你一个这么小的职员说教？给你扬眉吐气几天，就把自己当成谁了？
别公家的饭吃多了，就忘了自己是从哪儿来的，姓什么了。”
这话说得不轻不重，却像一记耳光，抽在王新脸上。
王新的笑声戛然而止，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
他一个在省里迎来送往、八面玲珑的大秘书，何曾被一个乡下来的小子当面这么呛过？
“你……你算个什么东西！敢这么跟我说话！”王新气急败坏，指着李默的鼻子骂道。
“我是什么东西不重要。”李默的眼神冷了下来，“重要的是，你再用手指着我，这根手指头，今天可能就得留在这儿了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。
王新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，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狼盯上了，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。
那根指着李默的手，竟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，僵在半空，收也不是，不收也不是。
“王秘书，上班时间，在走廊里大呼小叫，成何体统？”一个威严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。
众人回头一看，只见一个头发花白，但精神矍铄的老者，正缓步走来。
他身后跟着两个秘书，气度不凡。
“周书记！”王新看到来人，像是老鼠见了猫，连忙缩回手，恭恭敬敬地站到一旁，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容。
这位周书记，是省委的副书记，主管组织人事，虽然不直接管经济，但在省里的威望极高，是少数几个不属于任何派系，能让史风华都忌惮几分的人物。
周书记没理会王新，径直走到陈克清面前，浑浊但精明的目光在他和李默身上扫了扫，最后落在陈克清脸上，“克清啊，好久不见，瘦了，也黑了。”
“周书记。”陈克清恭敬地欠了欠身，“在基层待久了，风吹日晒的，难免。”
周书记点了点头，目光转向李默，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：“这位小同志，倒是面生得很。”
“他叫李默，是清河县的……一位特殊顾问。”陈克清斟酌着用词。
“哦？”周书记眉毛一挑，似乎来了兴趣，“特殊顾问？有点意思，年轻人，不错！有股子气势！！！”
他这话，显然是把刚才的一幕都看在了眼里。
王新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，生怕周书记追究。
周书记没再多问，只是拍了拍陈克清的肩膀，“走吧，进去吧，差不多到时间了。”
说完，便带着人先进了会议室。
陈克清冲李默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，如果刚才不是李默那一下镇住了场子，自己一旦跟王新吵起来，无论输赢，在开会前都落了下乘，失了风度。
两人走进会议室，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。
一张巨大的椭圆形红木会议桌，擦得锃亮。
墙上挂着伟人像和几幅山水画，气氛庄严肃穆。
陈克清的位置在桌子的中段，不算是最核心中心，但也绝对不可能是什么边缘人物！！！
他拉开椅子坐下，李默则自然地站在了他身后，像个尽职的警卫员。
这个举动，立刻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坐在主位对面的史风华，一个五十多岁，眼袋浮肿，脸色略显苍白的男人，终于抬起了他那一直耷拉着的眼皮。
他敲了敲桌子，发出叩叩的声响，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“陈克清同志。”史风华的声音沙哑而缓慢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官威，“今天的会议，是省委常委扩大会议。
与会的，都是厅局级以上的领导干部。
你身后这位……是什么人？这里是讨论全省大计的地方，不是谁家的客厅，更不是农贸市场，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带进来的！”
话音一落，满座哗然。
这已经不是暗示，而是赤裸裸的羞辱了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聚焦在了陈克清和李默身上，有同情，有幸灾乐祸，有冷漠。
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，在会议开始之前，就已经打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