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破瓦村归来,沈微婉的眉头并未因与李婶等人的商议落定而完全舒展。带回来的消息,印证了她最初的预估,却也带来了更迫在眉睫的压力。
李婶、王寡妇、赵家媳妇,这几家最早合作的核心户,几乎已是将全部闲暇心力都扑在了这腌菜上。白日里要操持家务、照料田地(虽不多),只能在夜间和清晨挤出手工时间。饶是如此,她们做出的腌菜品质始终如一,从未出过纰漏。可人力终究有穷时,面对聚福楼翻倍的订单,以及那几个新接下的、量不算小的散单,这几户人家便是日夜不休,也难以赶制出来了。
“微婉,不是婶子们不肯尽力,”李婶拉着她的手,言辞恳切,却也带着无奈,“这眼看着年关将近,家里杂事也多,实在是……心有余力不足了。若是硬要接下,只怕赶工出来,味道差了,反倒砸了咱们的招牌。”
王寡妇和赵家媳妇也在一旁点头,脸上既有对订单增加的欢喜,更有无法消化这份喜悦的焦虑。
原有的几家合作户,产能确确实实已经到了极限。如同一条已然满溢的小溪,再也无法容纳更多的水流。
沈微婉坐在回青溪镇的牛车上,寒风刮在脸上,带着刺骨的冷意,却让她纷乱的思绪渐渐沉静下来。她明白,若想接下这份机遇,将“安食”腌菜的名声真正立稳,乃至做得更大,固守在几家散户合作的模式,已然行不通了。
必须扩大规模。
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。不是小打小闹地再添一两户,而是要有一个固定的、足够宽敞的场地,能够集中人手,统一管理,规范流程,才能保证在产量大幅提升的同时,品质依旧如磐石般稳定。
回到“安食铺”,已是傍晚。店内灯火温暖,沈默正陪着安儿和念儿在柜台边,一个在温书,一个在摆弄沈默新做的小木马。见她带着一身寒气进来,沈默起身,去灶间端了碗一直温着的姜汤递给她。
“怎么样?”他问,声音低沉。
沈微婉接过姜汤,暖意从冰冷的指尖蔓延开来。她将破瓦村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,简单明了地说了出来。
“……所以,我想着,不能在这样零散做下去了。得有个固定的作坊,大一些,能容纳更多人一起干活。”她看着沈默,目光清亮而坚定,“我打算明日再去一趟破瓦村,找里正叔公商量商量。”
沈默听完,没有立刻表态。他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思量着什么,然后才道:“集中做,是好。地方要大,通风要好,离水源近,地面要平整干净。这些是关键。”
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最实际的问题。沈微婉点头:“我记下了。”
翌日,沈微婉再次踏上了前往破瓦村的路。这一次,她没有先去李婶家,而是径直去了村里里正陈老汉家。
陈里正年纪约莫五十上下,在破瓦村当了多年里正,为人还算公道。他见到沈微婉,倒是颇为客气。毕竟,沈微婉的腌菜坊虽小,却也实实在在地让村里几户日子艰难的人家,手头宽裕了不少,连带着村里一些零散的菜蔬也好卖了些。
“沈掌柜今日来,可是有事?”陈里正请她在堂屋坐下,问道。
沈微婉没有绕弯子,直接将目前订单激增、原有合作模式难以为继的情况说了,随后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:“里正叔公,晚辈今日冒昧前来,是想请您帮个忙。晚辈想在我们村里,寻一处宽敞些、废弃不用的公用房屋,租赁下来,用作腌菜的作坊。一来,可以集中人手,统一制作,保证分量和味道;二来,也能再多招些村里手脚勤快、愿意干的婶子、嫂子们,多少也算是个进项。”
陈里正听着,手里捻着旱烟杆,没有作声,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。他自然明白沈微婉的意思,这作坊若真办起来,对村里确是件好事。只是……
“公用的房屋……”陈里正沉吟着,“倒不是没有。村东头那间老祠堂,自打前年新祠堂盖好,就荒废下来了。院子倒是够大,房子也还算结实,就是破败了些,许久没人打理,怕是得费些功夫修缮。”
祠堂?沈微婉心中一动。祠堂在村民心中地位特殊,即便废弃,也非寻常地方。她谨慎地问道:“不知租赁这旧祠堂,可有什么忌讳?或是需要什么章程?”
陈里正摆摆手:“忌讳倒谈不上,毕竟祖宗牌位都迁走了。只是这毕竟是村里的公产,租赁的话,需得在祠堂当着几位族老的面,立个契,定下租金和年限,钱粮归入公中,用于村里的公益之事。这点,你想必明白。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沈微婉立刻应道。公事公办,合乎规矩,反而更好。
“既然你同意,那我便去与几位族老通个气。”陈里正见她爽快,脸色也松快了些,“那旧祠堂空着也是空着,若能租出去,给村里添些进项,又能让多几户人家得些实惠,是好事。你随我去看看地方?”
“有劳叔公。”沈微婉起身道谢。
旧祠堂位于破瓦村的东头,相对僻静。远远望去,只见一圈半塌的土坯院墙,围着一个颇为宽敞的院落。院门是两扇厚重的木门,油漆早已剥落殆尽,露出木头原本的灰白底色,门环上锈迹斑斑。
陈里正掏出钥匙,费力地捅开那早已不太灵光的铜锁,推开木门。
“吱呀——”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声响,仿佛开启了尘封的岁月。
院落极大,地面坑洼不平,长满了枯黄的杂草,几乎能没过脚踝。正面是一座三开间的青砖瓦房,虽显旧陋,屋脊和梁柱看起来却还完整,只是窗户大多破损,糊的窗纸残破不堪,在风中瑟瑟作响。东西两侧还有几间低矮的厢房,看起来状况稍差一些。
沈微婉走进正屋,屋内光线昏暗,弥漫着尘土和霉烂的气味。地上散落着一些废弃的杂物和厚厚的积尘,蜘蛛网如同灰色的幔帐,从房梁垂落。但正如陈里正所言,这房屋的主体结构十分坚固,青砖铺地,虽然脏污,却平整,屋顶也无明显漏雨的痕迹。空间更是足够宽敞,若能清理出来,足以容纳二三十人同时作业。
她又去院里看了看,院角有一口老井,井口用石板半掩着,打水上来,水质清冽。这解决了最重要的水源问题。
“地方是破败了些,”陈里正跟在她身后,说道,“但骨架还行。修缮的话,主要是清理、补补窗户、加固下院墙,屋顶若是有漏雨的地方也得拾掇一下。花费应当不会太大。”
沈微婉心中已然有了决断。这里位置合适,空间足够,结构完好,水源便利,简直是作为作坊的理想之地。虽然前期需要投入一笔修缮费用,但从长远来看,绝对值得。
“叔公,这地方很好。”沈微婉转过身,对陈里正肯定地说道,“烦请您安排与族老们见面立契,租金按市价,修缮之事由我负责。只盼能尽快定下,作坊也好早日开工,不耽误订单。”
陈里正见她如此干脆,脸上也露出了笑容:“好!沈掌柜是爽快人!我这就去召集族老,最迟明日,便可把契立了!”
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。沈微婉知道,这固然有自己给出的条件合理之故,也与她这几年靠着腌菜坊在村里积累下的诚信口碑,以及里正和族老们希望借此惠及更多村民的考量分不开。
当沈微婉带着初步谈妥的消息回到“安食铺”时,沈默见她神色,便知事情成了。
“定了?”他问。
“定了。”沈微婉点头,将旧祠堂的情况和租赁条件说了,“明日立契。立了契,便要找人手尽快修缮清理。”
沈默听完,只道:“修缮的事,我来。需要什么材料,我列单子,你去订。人手,可以从村里找几个短工,我带着做。”
他的主动揽责,让沈微婉肩头的重担仿佛瞬间轻了一半。她看着他,心中满是踏实与感激。
升级作坊,这关键的一步,终于迈了出去。那间荒废的祠堂,即将洗去尘埃,注入新的生机与活力,成为“安食”腌菜走向更广阔天地的坚实基石。而破瓦村,也将因这个小小的作坊,迎来更多的改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