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寒风,裹挟着湿冷的雪粒子,敲打在“安食铺”的窗棂上,发出细碎密集的声响。店内却因着终日不熄的灶火与往来不绝的食客,暖意融融,水汽氤氲,将窗外的严寒隔绝开来,自成一方温暖喧闹的小天地。
沈微婉正系着那条半旧的蓝布围裙,在柜台后手脚麻利地为一位熟客打包外带的腌菜。那客人是镇东头杂货铺的刘掌柜,一边等着,一边搓着手笑道:“沈掌柜,你这腌菜如今可是了不得,连我那在邻县开脚店的远房侄子,前个儿来都特意打听,问我能不能从你这儿匀些过去卖呢!”
沈微婉闻言,手上动作未停,只抬头温和地笑了笑:“刘掌柜说笑了,不过是些家常小菜,承蒙大家不嫌弃。”
她话音未落,店门上的棉布帘子被人猛地掀开,一股凛冽的寒气趁机钻入,引得靠近门口的几位食客缩了缩脖子。只见聚福楼的伙计福贵,顶着满头满肩尚未拍净的雪粒,脸颊冻得通红,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,也顾不得客套,径直跑到柜台前,语气急切又带着几分兴奋:
“沈……沈掌柜!可算找着您了!我们林掌柜让我赶紧过来,跟您说个顶要紧的事!”
店内众人的目光,不由得都被吸引了过去。沈微婉心下微微一怔,面上却不露声色,将包好的腌菜递给刘掌柜,收了钱,这才转向福贵,沉静地问道:“福贵小哥,莫急,慢慢说。可是上一批送去的腌菜有什么不妥?”
“不是不妥!是太妥了!”福贵连连摆手,喘匀了气,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,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,“是咱们聚福楼的腌菜,被邻县来的几位行商老爷尝了,赞不绝口!当场就订了咱们酒楼好些席面,点名要用这腌菜佐餐!这不,消息不知怎地就在邻县传开了,这几日,连着有好几家酒楼的采办,都找到我们林掌柜,打听这腌菜的来历,也想订货呢!”
他顿了顿,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笺纸,双手递到沈微婉面前,语气更加郑重:“这是我们林掌柜亲笔写的单子,下一批,不,是往后每月的订货量,都得翻上一番!种类也要添,除了紫苏的、酱黄瓜的,那新出的辣白菜,也要多备些!林掌柜说了,价钱还按原来的,只求沈掌柜务必保证分量和品质,这可是咱们聚福楼如今招揽客人的一块招牌了!”
店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。
只有灶台上汤锅咕嘟的声响,以及门外风雪呼啸而过的声音。
翻上一番?
沈微婉接过那张笺纸,指尖触及微凉的纸面,能感受到福贵传递过来的那份急切与热度。她缓缓展开,目光落在上面墨迹淋漓的数字上,那数目,确实比平日聚福楼的订单,足足多出了一倍有余。她的心,不由自主地,也跟着那数字猛地跳快了几拍。
这并非突如其来的幸运。是她带着破瓦村的姐妹们,一次次试验,一遍遍调整,严格把控着每一道工序,从选材、清洗、晾晒到调味的精准拿捏,才使得“安食”腌菜的味道始终稳定如一,既有家常的亲切,又有独特的回味。聚福楼的林掌柜是识货的行家,自合作以来,从未在品质上挑剔过半句,反而因着食客的好评,陆续增加过几次订单。可像这般直接翻倍,并且引来了邻县酒楼的关注,却是头一遭。
“沈掌柜?”福贵见她沉吟,不由得又唤了一声,脸上带着期盼。
沈微婉抬起眼,对上福贵焦急的目光,又扫过店内那些竖着耳朵、面露惊奇与羡慕的熟客们,心中迅速权衡。产量陡然增加,破瓦村那边的人手、原料供应都需要立刻协调,尤其是如今正值寒冬,一些蔬菜的获取比平日更要费些周章。
但她更清楚,这是一个契机。一个让“安食”腌菜走得更远,也让破瓦村那些依靠腌菜坊改善生计的姐妹们,收入更加丰厚的契机。
“福贵小哥,回去转告林掌柜,”沈微婉的声音依旧平和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,“承蒙林掌柜和各位客人抬爱。订单,我接了。品质一如以往,绝不会让聚福楼失望。只是这量突然加大,需要些时日协调,第一批加量的货,需得五日后方能送出。”
福贵一听她应承下来,顿时喜笑颜开,连连作揖:“成!成!五日就五日!我这就回去禀报林掌柜!多谢沈掌柜!多谢!”
送走了千恩万谢的福贵,店内顿时如同炸开了锅。
“了不得啊!沈掌柜!这腌菜都卖到邻县去了!”
“我就说嘛,沈掌柜这手艺,迟早要出名!”
“往后咱们青溪镇的‘安食’腌菜,也算是有了名号了!”
熟客们纷纷道贺,言语间充满了与有荣焉的喜悦。
沈微婉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,一一回应着,心中却已飞速盘算开来。她示意李嫂照看前店,自己则转身回了后院,寻到正在修理一张旧椅子的沈默。
沈默见她进来,神色不同往常,便放下手中的工具,投来询问的目光。
“聚福楼的订单,翻了一番。”沈微婉言简意赅,将那张订单递给他看,“邻县也有酒楼想来订货。”
沈默接过纸条,他虽不通文墨,但对数字却极敏感,看着那翻倍的数目,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他抬头看向沈微婉,没有问她“能否做得过来”这类无意义的废话,而是直接问道:“需要我做什么?”
“破瓦村那边,我得立刻去一趟,和李婶她们商议增加人手和原料的事。店里……”沈微婉略一沉吟。
“店里有我,和李嫂。”沈默接口道,语气沉稳,“孩子你不用担心。若是要运送木料或者大的家伙事,我随时过去。”
他的支持,总是这样直接而实在,如同他这个人,沉默却可靠。沈微婉心中一定,点了点头:“好。我这就去准备一下,午后便去破瓦村。”
事情的发展,比沈微婉预想的还要快。
就在她准备动身前往破瓦村时,店门外又陆续来了两三位生面孔。有的是附近县镇酒楼的采办,拿着聚福楼作为样板,言辞客气地希望能建立供货关系;有的是规模较大的杂货铺东家,看中了这腌菜在普通百姓中的口碑,想要批量进货。
小小的“安食铺”柜台,一时之间,竟有些应接不暇。
沈微婉沉住气,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冲昏头脑。她仔细询问了对方的用量需求、运送距离,对于距离较远、运输不便的订单,她谨慎地表示需要考量,并未大包大揽。对于条件合适的,她也并未坐地起价,依旧保持着原本公道的价格,只强调品质如一,需按约定周期取货。
她的沉稳与诚信,反而赢得了这些新客商的敬重,当场便定下了初步的合作意向。
直到午后,送走了最后一位访客,店内才暂时恢复了平静。
沈微婉站在柜台后,看着记录下来的新增订单,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,代表着沉甸甸的责任,也预示着前所未有的忙碌。她轻轻吁出一口气,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。
窗外,风雪似乎更紧了些。
但她的心中,却有一股火热的、名为“事业”的暖流在激荡奔涌。
“安食”腌菜,这块她亲手立起的“清白”招牌,历经数年默默耕耘,终于凭借着实实在在的品质,冲出了青溪镇,其声名,正如同这冬日里不期而至的春风,悄然向着更远的地方播散开去。
前路固然忙碌,却充满了令人振奋的希望。她转身,看向后院。沈默正将修理好的椅子摆放整齐,察觉到她的目光,抬起头,与她遥遥相望。
无需言语,彼此眼中,都有对未来的了然与坚定。
订单激增,是挑战,更是机遇。这个家,这座小小的“安食铺”,都将因此而步入一个更加广阔、也更具分量的天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