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再续。
外滩十六号的砖墙浸在月光里,泛着死气沉沉的白,像具褪尽血色的尸骸。大楼门口横七竖八伏着几具日军巡逻兵的尸体,脖颈拧成诡异的弧度,双眼暴突,脸上凝着种非人间该有的惊骇。空气里飘着铁锈味,不是血的腥甜,是更深的腐朽——像灵魂被抽干后,皮囊自行溃烂的浊臭。
上海滩贫民窟的刘半仙,人唤刘半筒,来得悄无声息。没人见他穿过封锁线,也没听见门锁响动。前一刻仓库还空‘得发慌,下一刻,他已坐在角落的铁皮箱上抽旱烟,烟锅里的火明明灭灭,映着半张沟壑纵横的脸。
他穿件洗得发灰的粗布短褂,裤脚卷到小腿,破布鞋尖沾着泥,肩上斜挎只油布包,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。他不说话,眼角扫过马飞飞膝上的八卦锏,又瞥了眼岳镇山背上的镇岳剑,喉间轻轻“哼”了一声。
“你们动了不该动的东西。”他开口,声音糙得像枯木摩擦。
马飞飞没动,掌心贴着冰冷的锏身:“刘先生,我们没得选。”
“没得选?”刘半筒磕了磕烟锅,烟灰落在地上竟不散,缓缓聚成个细小符形,“瘟臭千叶不是人,是‘秽’。他把阴阳刀炼成了活物,刀不是武器,是他的血肉。你们伤他一次,不过是割他一块肉,他能再生;毁他一具傀,他能再造。只要刀不断,魂不净,他就死不了。”
刘打听咽了口唾沫:“那……真没法子了?”
刘半筒没理他,从油布包里掏出三样东西:一截干枯树根、一把锈剪刀、一碗凉透的茶。他把茶碗搁在地上,指尖蘸水在地上画圈,圈里再画个叉。水痕刚凝,碗中水面忽然波动,映出的不是屋顶,是间地下密室——四壁刻满符咒,中央摆着一排排黑匣子,每个匣子都缠着细黑线,线的另一端钻墙而入,通向深处。
“魂匣还在。”刘半筒说,“但他早用不着了。主魂藏进了阴阳刀的刀脊,靠你们同胞的怨念喂养。你们放走的,不过是残渣。真正的凶物,还在刀里。”
岳镇山缓缓抬头:“那怎么办?”
“不是毁刀。”刘半筒盯着他,“是‘换’。”
“换?”
“把刀里的魂,一个个换出来。不是放,是换——拿干净的魂,换被囚的魂。每换一个,刀就弱一分,秽气就退一寸。等刀里装的全是清气,它撑不住‘秽’的根基,自会崩解。”
马飞飞皱眉:“拿什么魂去换?谁的魂干净?”
刘半筒沉默片刻,掏出本残破册子,封皮焦黑似被火烧过,依稀能见“驱邪录”三字。他翻开一页,上面画着阵图,阵心是个“换”字,笔画如锁链缠绕。
“我来换。”他说,“但我一个人撑不过二十个。需要‘灯’,也需要‘锚’。”
他看向岳镇山:“你的镇岳剑,三百年正气凝铸,是灯。你站在阵心,照亮被囚的魂,让他们认得回家的路。”
岳镇山没说话,解下镇岳剑双手捧起,递向刘半筒。
刘半筒没接,只道:“剑心在你,不在手。”
他又看向马飞飞:“你这八卦锏,是山城八卦九门传下的镇邪器,不是为了打人,是为了压阵。你做锚,守住阵眼,别让秽气反扑冲散魂路。”
马飞飞将八卦锏重重顿地,声音沉稳:“我在。”
“好。”刘半筒合上册子,“三日后月圆夜,外滩十六号。我布‘换魂阵’,你们一个持灯,一个守锚。成,则魂归刀废;败……”烟锅里的火灭了,“上海,就成一口活棺材。”
三日如刀抵咽喉。
小周日夜盯着日军动向,刘打听摸来了魂匣密室的入口图纸。岳镇山与马飞飞在仓库静坐,剑与锏并置,气息缓缓交融。岳镇山每夜持剑独舞,剑锋过处,空气泛着微光,偶尔有模糊影子浮现,又被剑气瞬间抚平。马飞飞闭目调息,掌心贴锏,能觉出金属深处的微弱搏动,像颗沉睡的心。
第三夜,月圆如镜。
外滩十六号前的雾比往日更浓,在楼间蠕动似有生命。刘半筒提前一个时辰到,蹲在门前,剪下一缕头发混着树根粉末撒在黄纸上,再以茶水画符。符成刹那,地面微颤,一道无形的圈缓缓铺开。
“进去。”他声音带着疲惫,“记住,别看,别听,别答。你们的任务是让魂走,不是与它们对话。”
岳镇山踏入阵心,镇岳剑横于身前。马飞飞紧随其后,八卦锏插入地面,双手扶柄。
刘半筒开始念咒。不是诵经祷告,更像古老歌谣,音节古怪,似从地底传来。月光落在阵中,忽然扭曲成幽暗通道。通道尽头,浮现出第一道魂影——穿学生装的年轻女子,抱着本书,脸上没有痛苦,只有茫然。
“走。”岳镇山轻声说,剑尖微抬,一道清光洒出。
女子魂影迟疑片刻,缓缓走入通道,消失不见。
刘半筒嘴角渗出血丝。
第二道是老裁缝,手里还捏着半截线头。
第三道是女教师,眼镜碎了一片。
一道又一道。
每换一个魂,雾中便飘来一声低笑,像是瘟臭千叶的嘲讽。大楼开始震动,墙皮剥落,露出里面嵌着的白骨。
第十道魂时,岳镇山浑身一震——通道尽头站着失散多年的妹妹,穿他最后见她时的蓝布裙:“哥,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?”
他闭眼,剑光斩出:“对不起……我带你回家。”
魂影消散。
第十五道,马飞飞开始颤抖。他看到了未能救下的情报员,胸口插着短刀站在通道中:“你迟到了……你总是迟到。”
他握紧八卦锏,声音低哑:“这次,我不再迟到。”
锏光如盾,魂影归去。
第二十道时,刘半筒跪倒在地,油布包炸开,滚出几块碎骨、一把铜铃、一张泛黄的婴儿襁褓。他咳出大口黑血,咒文却没停。
雾中突然响起撕裂般的狞笑。
“你们……以为……能骗过我?”
瘟臭千叶的身影从雾中踏出,阴阳刀横在胸前,刀身黑气翻滚如活蛇。他身后,数十具忍者傀无声围拢,眼眶漆黑,嘴角咧到耳根。
“换魂?可笑!我早把刀炼成‘秽胎’,每死一个魂,它就长一分!你们换的,不过是饲料!”
他举刀,刀身猛然张开如巨口,喷出无数黑丝直扑法阵。
岳镇山怒吼,镇岳剑出鞘,剑光如墙挡下黑丝。
马飞飞抡锏横扫,将扑来的傀儡砸成碎片。
“别管外面!”刘半筒嘶吼,“继续!我还能撑!”
岳镇山咬破掌心,以血催剑,剑光更盛。
一道又一道魂影被唤醒,被唤走。
傀儡如潮水般涌来。小周开枪,子弹穿透傀儡头颅却无法阻止;刘打听挥刀,被一具傀儡扑倒,生死一线。
就在此时,镇岳剑突然发出清越长鸣,剑身浮现出一道符纹——那是马飞飞用狼狗血画在他掌心的最后一道镇魂印。
岳镇山仰天长啸:“镇岳!随我换魂!”
剑光冲天,化作光柱直贯月心。
刘半筒拼尽最后一口气,将婴儿襁褓投入阵中。襁褓燃烧成灰,灰烬里浮现出最后一道魂影——个婴儿,安静躺在光中,眉心一点朱砂。
“这是……最初的祭品。”刘半筒喃喃,“瘟臭千叶,用自己刚出生的儿子,祭了刀。”
岳镇山泪流满面,轻声道:“回家吧。”
婴儿魂影缓缓飘入通道,消失。
阴阳刀发出一声非人的哀鸣,刀身裂开,黑气如退潮般倒灌。
“不——!”瘟臭千叶疯狂挥刀,却已无法控制。
刀灵溃散,刀身寸寸断裂。他本人如遭重击,七窍流血跪倒在地,身体开始腐烂,似被内部秽物反噬。
雾散了。
月光洒落。
刘半筒倒下,身下洇开一片暗红。他望着天空,嘴角勾起一抹笑。
岳镇山跪地,抱着镇岳剑,泪如雨下。
马飞飞拄着八卦锏,望向东方。
天,快亮了。
………
【未完待续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