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伏的蝉鸣把午后晒得滚烫,小孙女蹲在河埠头,把糖纸一张张粘成小船。玻璃糖纸做船身,蜡纸糖纸折成帆,最底下垫着张厚实的牛皮糖纸当船底,她往船里撒了把炒得喷香的南瓜子,说“让糖纸船带着甜顺流而下”。
陆延坐在老槐树下编竹篮,竹条在膝间翻飞,忽然瞥见河面上漂过只熟悉的糖纸船——船帆是片印着红五星的旧糖纸,边角都卷了边,正是去年小孙女粘的那只。“水流通着呢,糖纸也记路。”他笑着指给苏星晨看,她正往竹匾里铺新晒的薄荷,闻言抬头,阳光穿过糖纸船的玻璃帆,在水面投下道晃动的彩虹。
苏星晨找出个铁皮饼干盒,里面装着些泛黄的信,信封封口处都贴着糖纸。“这是你太爷爷当年给太奶奶写的,”她抽出最上面的一封,封口的橘子糖纸被岁月浸成了浅褐色,“那时候寄信怕受潮,就用糖纸贴住封口,说‘甜气能把话泡软,听着不扎心’。”
小孙女的糖纸船漂到河湾处,被块石头挡住,她脱了鞋踩进浅滩去捞,脚心踩着滑溜溜的鹅卵石,忽然踢到个硬东西——是只玻璃罐,罐口用糖纸封着,揭开一看,里面装着半罐干花,花间夹着张褪色的糖纸,上面用铅笔写着“1987年夏,赠阿禾”。“是太奶奶的名字!”她举着罐子往回跑,糖纸封皮被风吹得哗啦啦响,像在应和她的欢呼。
陆延用清水把玻璃罐洗干净,罐底的糖纸残渣泡开了,在水里晕出圈淡淡的粉。“你太奶奶总说,夏天的心事得藏在糖纸里,泡在河水里才不会馊。”他把小孙女的南瓜子倒进罐里,又塞了把新摘的茉莉花,“现在轮到咱们藏心事了。”
苏星晨在厨房煮酸梅汤,往瓷坛里扔了几片薄荷糖纸,说“让糖纸的甜渗进汤里,喝着不涩”。酸梅汤晾在井台边,坛口盖着片大张的油纸糖纸,上面印着只胖娃娃抱鲤鱼,被井水的凉气浸得潮乎乎的,娃娃的红肚兜倒显得更鲜亮了。
傍晚的河水泛着金红的光,小孙女把新做的糖纸船放进河湾,这次船里坐着用彩纸剪的小纸人,穿着用糖纸拼的衣裳。陆延蹲在她身边,往水里扔了块冰糖,说“给糖纸船加个甜锚,别被浪冲走了”。苏星晨站在埠头边,手里摇着蒲扇,扇面上贴着片蜻蜓图案的糖纸,风一吹,糖纸的翅尖仿佛真的在动。
糖纸船漂远了,玻璃帆在暮色里闪着微光,像颗会跑的星星。小孙女数着河里的涟漪,忽然说:“太奶奶收到咱们的船了吗?”陆延望着远处的灯影,指了指天边的月牙:“你看,糖纸船把月光都粘在帆上了,她肯定看得见。”
夜风带着河水的潮气漫上岸,槐树叶的影子落在糖纸拼的小衣裳上,像给纸人盖了层绿被子。苏星晨端来冰镇的酸梅汤,杯子里的冰块撞着杯壁,发出清脆的响,她往每个人碗里放了片薄荷糖纸,说“让太奶奶的甜,混着咱们的甜,在夏天里慢慢化”。
小孙女舔了口汤,舌尖先是酸,接着是凉,最后漫开点淡淡的甜,像糖纸在舌尖上慢慢舒展。她抬头看天上的月牙,觉得那月牙的边,也像被糖纸镶了圈亮亮的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