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阳光透过宽敞的玻璃窗,在李毅飞宽大的办公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,将室内烘烤得暖意融融。
陈玉秀坐在沙发上,姿态优雅,双手轻轻交叠放在膝上,继续着她关于多水县宣传工作的汇报。
“老领导,我们县里近年来特别注重挖掘本土文化,打造‘多水’的品牌形象。”陈玉秀的声音清晰柔和,带着宣传干部特有的感染力。
“依托您当年打下的生态基础,我们连续举办了五届‘水上民歌节’,现在已经成为周边地区有一定影响力的文化Ip了。
省电视台还来做过专题报道呢。”
李毅飞微微颔首,目光平静地看着她,仿佛只是在听取一项常规工作汇报,并未打断。
陈玉秀话锋流畅,从文化活动谈到理论宣传,又从精神文明建设讲到融媒体中心建设,汇报内容翔实,条理清晰,充分展现了她对分管工作的熟悉和掌控能力。
陈玉秀似乎完全沉浸在汇报中,但偶尔,在提到某个项目取得突出成绩时,她会不经意地加上一句:“为了把这个项目做好,我可是跑断了腿,磨破了嘴,就想着能实实在在为多水县的发展多添一块砖,多加一片瓦。
有时候真想能有更大的平台,为家乡做更多事啊。” 她说这话时,眼神会短暂地飘向窗外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憧憬和不易察觉的渴望,随即又迅速回到汇报主题,仿佛只是随口抒发一下感慨。
李毅飞端起茶杯,轻轻呷了一口,没有任何表示,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,掠过一丝了然。
这种看似无意的自我表功和进步渴望,在他这里并不新鲜。
汇报在平稳地进行着,气氛看似和谐。
陈玉秀提到了近期县里配合省委宣传部做的一项重点主题宣传,需要多个部门协同。
“这项工作,本来应该是县委那边牵头协调更顺一些,”陈玉秀的语气依旧自然,但音调稍微压低了一点,带着点无奈的意味,“尤其是刘鹏鹏副书记,他分管党群,协调起来名正言顺。可是……”
她说到这里,突然顿住了,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懊悔和慌乱,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捂了一下嘴,眼神闪烁地看向李毅飞,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。
“嗯?可是什么?”李毅飞放下茶杯,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她身上,语气平淡无波,仿佛只是顺着她的话头问下去。
“没……没什么,老领导。”陈玉秀连忙摆手,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,身体微微前倾,压低了声音,带着一种分享秘密又后悔失言的纠结神态,“您看我这嘴,真是……一回到老领导面前就放松了,说话也没个把门的。
刘副书记他……他可能最近也比较忙吧,个人事务……也比较多。”
她含糊其辞,用了“个人事务比较多”这样暧昧的字眼,眼神里却传递着一种“你懂的”的讯息。
陈玉秀迅速调整坐姿,恢复了之前的端庄,连忙补救道:“领导您千万别在意,我这就是顺嘴一说,可能是我了解的情况不准确,或者刘副书记确实有他的难处。
工作嘛,我们宣传部自己多跑跑腿,多沟通协调,总能克服困难的。”
这一刻,她将自己完美地塑造成了一个一心为工作、偶尔在信任的老领导面前失言、又迅速意识到错误并努力维护同事形象的角色——无辜、敬业,还带着点小委屈。
站在一旁看似在整理文件的陈默,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。
高手!这才是真正的演技派!轻描淡写之间,既暗示了竞争对手的“不靠谱”(私生活混乱通常意味着工作精力不济或可能存在的作风问题),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,完全是“无心之失”。
这白莲花的属性,修炼得可谓炉火纯青。
李毅飞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,只是深邃的目光在陈玉秀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。
这两秒钟,让陈玉秀感觉仿佛被无形的探照灯扫过,心底那点算计几乎无所遁形。
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,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带着点歉然和真诚的表情。
“嗯,工作中有困难是正常的,加强沟通协调是关键。”李毅飞终于开口,声音平稳,听不出任何情绪,既没有追问刘鹏鹏的“个人事务”,也没有对陈玉秀的“失言”表示宽慰或指责,直接将话题拉回了工作层面。
“宣传部门围绕中心、服务大局,很重要。你们县里打造的文化品牌,省里有关部门也有关注,继续做实做好。”
李毅飞没有接陈玉秀抛出的关于刘鹏鹏的任何话题,也没有对她“想进步”的暗示做出任何回应,就像根本没听到那些弦外之音一样。
陈玉秀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失望,但立刻被更灿烂的笑容掩盖:“是是是,老领导您说得对!
我们一定认真贯彻落实您的指示,把工作做得更扎实!
有老领导您这句话,我们下面干工作的底气就更足了!”
陈玉秀又巧妙地借着李毅飞对工作的肯定,再次试图拉近关系。
这时,李毅飞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起来。
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,是省委办公厅的号码。
“玉秀同志,你的汇报我都了解了。宣传工作有思路,有成效,不错。”李毅飞拿起话筒,同时对着陈玉秀说道,这已经是明确的结束谈话的信号,“年底了,县里工作也忙,就不多留你了。代我向多水县的同志们问好。”
陈玉秀立刻知趣地站起身来,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感激笑容:“好的好的,不打扰老领导您了。
您工作繁忙,一定要保重身体!我代表家乡的同志,提前给您拜个早年!”
她微微躬身,然后在陈默的引领下,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室。
门轻轻关上后,李毅飞才接起一直响着的电话:“喂,我是李毅飞……”
陈默送走陈玉秀,回到办公室,看到李毅飞已经打完电话,正站在窗前,望着楼下。
陈玉秀那辆挂着多水县牌照的公务车,正缓缓驶出大院。
“省长,她这……”陈默斟酌着开口。
李毅飞没有回头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:“十年不登门,登门必有所求。汇报工作是假,投石问路是真。”
“她似乎对县委副书记的位置很感兴趣,而且不惜用这种方式……”陈默没有把“诋毁竞争对手”几个字说出来。
“基层的情况复杂,我们听到的只是一面之词。”李毅飞转过身,目光锐利,“刘鹏鹏这个人,你了解多少?”
陈默立刻回答:“根据干部档案和有限的了解,刘鹏鹏同志是从市里机关下去的,任职副书记两年,风评……以往的材料里没有显示有特别的问题。当然,具体实际情况,还需要核实。”
李毅飞走到办公桌前,手指轻轻点着桌面:“这个陈玉秀,很懂得利用性别优势和过去的这点香火情。
她今天这番话,看似无意,实则处处心机。
既展示了成绩,表达了忠心,透露了进步的欲望,还顺带给竞争对手上了点眼药。一套组合拳,打得倒是熟练。”
李毅飞顿了顿,语气严肃起来:“但是,在这种事情上,我们尤其要慎重。
绝不能偏听偏信,更不能成为任何人跑官要官的阶梯。
你留意一下多水县那边的情况,特别是刘鹏鹏和陈玉秀的,通过正常组织渠道侧面了解,不要带任何倾向性。”
“明白。”陈默郑重点头。他知道,领导这是要保持距离,同时也要掌握真实情况,避免被当枪使。
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,但陈玉秀此行带来的涟漪却并未消失。
她像一只精心织网的蜘蛛,抛出了诱饵,也埋下了钉子。
陈玉秀坐在驶离省政府的车里,看着后视镜中逐渐远去的大楼,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和志在必得的神情。
她知道,第一步已经走出去了,种子已经播下,接下来,就需要更多的“阳光”和“雨露”了。
陈玉秀拿起手机,翻找着通讯录,开始谋划下一步的动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