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在另一间审讯室里,没有刺眼的白炽灯,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、隐藏在磨砂玻璃后的暖色光源。
没有冰冷的铁桌,只有一张厚重的红木桌。
这不像审讯室,更像一间谈判室。但对卫庄而言,这种“体面”,远比高墙电网更令人窒息。
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灰色便服,坐在椅子上。
在经历了被捕瞬间的震惊与失态后,这位顶级的“金融家”已经迅速恢复了冷静。他的脸上,又挂起了那种属于精英阶层的、儒雅而疏离的平静。
他一言不发。他知道,自己“洗钱”的证据链被祁同伟抓住了,但他更知道,这种跨国金融案,程序繁琐,取证困难,光是国际司法协助就能拖上一年半载。
至于“谋杀”?那是祁同伟的栽赃,是笑话。
他什么都不需要说。他只需要等。
等他那支时薪高达十万美金的香港律师团,用“法律”,把祁同伟这个“警察”的所有“非法”指控,撕得粉碎。
他陷入了死寂的沉默。
“吱呀——”
审讯室的门被推开。
祁同伟独自一人走了进来。他没有穿警服,也没有穿那身象征着省委常委权力的深色夹克。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,仿佛一个前来探望老友的故人。
他拉开椅子,平静地坐在了卫庄的对面。
“卫庄先生,”祁同伟开口了,声音平缓,不带半分审讯的压迫感,倒真像是在老友聊天,“你是个聪明人。”
卫庄抬起眼皮,镜片后的双眼闪过一丝讥讽,但依旧沉默。
“你和高启强、吴春林、钱伯仁都不同。”祁同伟自顾自地倒了两杯水,将其中一杯推了过去,“他们是土匪、是官僚、是‘提款机’。而你,是‘金融家’。你以为你是在用脑子,和赵瑞龙做一笔‘等价’的生意。”
祁同伟微微前倾,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,平静地锁定了卫庄的瞳孔。
“但你错了。”
“你以为你是在为赵瑞龙办事?”祁同伟的嘴角,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不,卫庄。你只是他养的,最高级的一只‘马仔’。”
卫庄的眉毛,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祁同伟没有理会他的反应,只是抛出了一个看似不经意的问题,声音轻得如同耳边的私语:
“高劲松的那杯毒酒……”
“是你派人送的吧?”
“轰——!”
卫庄那颗始终保持着高速运转的、冰冷的大脑,在这一刻,仿佛被重锤击中,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!
他猛地抬起头,那双儒雅的眼睛里,第一次,闪过了一丝无法掩饰的……慌乱!
这是他最大的破绽!“洗钱”,他可以交给律师团。但“谋杀”,是他亲手布下的“清洗”程序!
祁同伟捕捉到了这丝慌乱,他笑了。那是一种看透了猎物所有心思的、冰冷的笑容。
“不,”祁同伟缓缓地摇了摇头,用一种“我懂你”的语气,轻声说道,“我猜,这不是赵瑞龙的命令。”
卫庄猛地一愣。
“这是你自己的主意。”祁同伟的声音,充满了“魔鬼的低语”,他开始“还原”卫庄那高傲的、自负的内心世界:
“高劲松这个‘内鬼’,手脚太不干净了。他竟然愚蠢到留下了刘晴这个活口。你,作为一个完美的‘金融家’,无法容忍这种低级的‘污点’。”
“所以,”祁同伟的目光,仿佛看穿了卫庄的灵魂,“在‘天网’即将收网、在我的人即将逮捕高劲松的那一刻,你……抢先一步,‘清洗’掉了他。”
“你想用高劲松的‘被自杀’,来制造一场完美的‘罗生门’。你想向你的老板赵瑞龙证明,你,卫庄,才是那个最聪明、手脚最干净、最无可替代的‘白手套’。”
“你是在……‘表功’。”
“我说的,对吗?”
卫庄的呼吸,在这一刻,彻底停止了。
他那张英俊的脸,因为恐惧和被看穿的震惊,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。
祁同伟……这个魔鬼!他……他怎么会知道?!他怎么会知道这是我自己的主意?!
“你很聪明。”祁同伟收起了笑容,那双眼睛里,只剩下冰冷的怜悯,仿佛在看一个已经宣判了死刑的囚徒。
“但你千算万算,算错了一点。”
祁同伟缓缓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已经彻底失魂落魄的男人。
“但赵瑞龙会承认吗?”
“他会为你这份‘聪明’的‘投名状’,买单吗?”
“他不会。”祁同伟替他回答。
“他会把高劲松的死,彻彻底底地,全推给你。”
“卫庄,”祁同伟走到了他的身边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,宣读了最后的判决:
“你和钱伯仁的洗钱案,证据确凿。数额特别巨大,判你二十年,你那群香港律师,毫无办法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“高劲松的谋杀案。我有人证(宋阳),有物证(礼品袋),有‘天网’的监控。而你是唯一的受益人。你,教唆、主谋、故意杀人……”
“死刑。”
“不……不……你……你那是栽赃!是你伪造的证据!”卫庄终于崩溃了,他抓着桌沿,试图站起,却被一股无形的恐惧死死地按在椅子上。
“我栽赃?”祁同伟笑了,那笑容残忍无比,“没错,我是栽赃了你。”
“但是,卫庄,你告诉我……”
“那个急于和你切割、急于平息事端的赵瑞龙,他……是会相信你的‘清白’,还是会顺水推舟,让我这个‘政法委书记’,帮你坐实这桩‘谋杀案’,把你这个‘唯一的知情人’,送去地狱呢?”
“你……”
卫庄的心理防线,在祁同伟这记诛心的“阳谋”之下,被彻底压垮了!
他明白了!他彻底明白了!
他知道自己被祁同伟“栽赃”了,但他更知道,那个冷血无情的赵瑞龙,绝对会!绝对会顺水推舟地牺牲掉他!
赵瑞龙需要一个“替死鬼”,来平息汉东的怒火,来掩盖“汉重案”的真相。而他卫庄,这个自作聪明、亲手“清洗”了高劲松的“白手套”,就是那个最完美的“替死鬼”!
他……他被祁同伟和赵瑞龙,这两个不同阵营的“魔鬼”,同时,判了死刑!
“不……不……不!!!!”
“金融家”的儒雅和体面,在这一刻,被撕得粉碎!卫庄那张英俊的脸,因为极端的恐惧而彻底扭曲,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,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!
“不是我!!”
“不是我杀的!!”
“是赵瑞龙!是赵瑞龙逼我的!!他才是主谋!他才是那个野兽!!!”
为了活命,为了抓住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他开始疯狂地、毫无保留地,出卖他的“主人”!
“祁同伟!祁书记!我……我有罪!我洗钱!但我不想死!!”
“赵瑞龙在汉东的根,不止这些!不止钱伯钧!!”
“他真正的根……他发家的‘原罪’!在吕州!”
“在吕州那个非法的白银矿!!”
“那才是他一切罪恶的开始!!”
“我……我什么都告诉你!!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