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看他，他也认真的看向她。他眸色深浓，薄唇阖动。他在和她说话。
耳朵里都是悠扬的钢琴曲，她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，却很奇怪，她虽听不到，可他说的一个字，她都知道。
身体深处有一个角落在瑟瑟颤抖，那被遗忘和丢弃的角落，似正在经历着沧海桑田。卫小鱼垂下眼，不肯再看他，不肯再听下去。
她欲将脑袋上的耳机摘了，他像知道她想要做什么，先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，她挣，他便握得更紧。
她蓦的抬眼，眼中已是潮红一片，忽奋力，手指尖一痛，无名指上的指甲折断在他的手掌心里。
卫小鱼起身，将耳机摘下来，丢到沙发上，她拿了手提包就走。
阎晋追过去，在她开门将要出去之际，手臂急抬，将那才开了一条缝隙的门给拍上了。
卫小鱼顺势掉转身来，他长身急追而上，她背靠着软厚的门，眼眶微湿的望向他。
阎晋眼里有痛色。
他说：“我知道我错了，我向你道歉，别再躲下去，好不好？”
卫小鱼分外强硬：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阎总，时候不早了，我要回去。”
“许念！”他声嗓暗哑，又是无奈又是无力。
“我不是！”
“好，你不是。”他声音低柔下来，放低了姿态，极迁就道，“只要你别再躲着我，你想怎样，我都陪着你。”
小鱼垂眼望着手提包，面无表情：“我不是您要找的人，您认错人了。我说了很多遍，这是最后一次。”
她将他挡在门上的手臂一握，迎过去的目光十分冷硬：“别再把我认做别人，很不礼貌！”
说着，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将他胳膊往下一扯，拉开门便走。
“念！”
他急伸出手来要抓住她，她将门用力一甩，只听到闷闷一声响，阎晋倒抽了口冷气。
卫小鱼听到声音，回过身来看。他额上冷汗都冒了出来，身体倚靠在门框边上，脸色煞白。
她脸上的强硬神色顿滞了滞，不由的就要走过去扶他。
“阎总？！阎总，您怎么了？”
身后有一道担忧的女声，随着急促的高跟鞋小跑过来。
阎晋抬头看她，抬手朝她唤了一声“念”。那女人已经上前，将他扶住。
卫小鱼瞥见那女人的容色，正是季不言在家中举办乔迁晚宴时，阎晋带过去参加宴会的女人。她记得她姓苏，旁人称呼她为苏小姐。
卫小鱼往阎晋脸上一瞧，他深浓的眸色里，似带着恳求。她狠心收回视线，将手提包紧紧握着，朝前就走。
“念！念你别走！”阎晋见状，登时起身要去追。他那只手撞得有点伤，一动，便觉骨骼都在晃动。一层又一层冷汗冒出来。
苏瑰红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，只瞧见一道极瘦弱的身影。穿着并不出众。
她将阎晋扶到包厢里躺着，阎晋半阖着眼皮，神情很不好看。西装外套丢在一旁，他完好的一只手半搭在额上，半边身子困在阴影里。
萧瑟、孤寂、忧郁。
苏瑰红上前，跪在他手边，小心温柔的去拿他似被卸落下来的那条受伤的手臂：“阎总，我替你把衬衫解开，一会医生就......”
“出去。”他道。
苏瑰红不肯，望了望他，下定决心，不由他同意，她伸出素白的手指抚到他胸口，就要去解他领口的纽扣。
阎晋忽然将手一挥，把她推翻在地，他盖在胳膊底下的一双眼睛显露出来，赤红充血，狠戾吓人。他嘶喝：“滚！”
苏瑰红浑身一抖，不敢再留，连滚带爬逃了出去。
她立在门边，眼泪不住往下掉，心似被千万把刀子捅成了窟窿。会所的经理过来，望着她，可怜又可惜，好心劝她：“阎总对你另眼相看，是因为谁的缘故，你心里要有数。不要再做些叫阎总不快的事情，对你自己没好处。”
苏瑰红不满的朝着经理瞪了一眼，转身就走。经理无奈摇摇头，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个医生一道跟他进包厢里去看阎晋。
苏瑰红一气从会所里跑出来，扬手想要招一辆出租车离开，这样巧，却见刚才出来的卫小鱼就在对面药店里，也不知在做什么，提了一包东西走出来。
苏瑰红受了气，又是替自己不平，更是替阎晋不平。三两步，蹭蹭蹭走过去，朝刚过马路走过来的卫小鱼面前一挡。气势汹汹。
小鱼低头理着袋子里各式各样的药，正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既不叫阎晋知道这药是她买的，又能借此来表达她的歉意。她虽急于摆脱他，却未想过要令他受伤。刚才那一下，她实在是无心的。
眼前忽阴了一片，汹汹怒意，不用抬头去望，也叫人真切的感受到了。
卫小鱼往后退了一步，这才朝着来人看过去。
苏瑰红不及她高，穿着高跟鞋，仍矮了她一指的距离。
小鱼眼睛在她身上一扫，不以为意，往旁，想越过她走过去，不大愿意和她有什么牵扯。
苏瑰红却并不预备息事宁人。她往右，她便也朝着右边，将蹬着高跟鞋的脚往那一伸，显然是找人麻烦的姿态。
卫小鱼把装着药的袋子往手腕上一挂，有些没辙的深呼吸，往对面染了怒意的女人脸上望过去。她说：“什么事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苏瑰红反问了一声，冷笑，“你把人的手弄伤就跑，还问我什么事？好大的脸！”
“脸大的那个人不是我。”小鱼不客气，讥讽道，“是你吧，苏小姐。”
“我把谁的手弄伤了，谁来找我，我认账，绝对不跑。可你呢，苏小姐，我伤着您什么了，用得着您大马路上拦着道儿，找我兴师问罪？”
苏瑰红没有想到她做错了事情还这样理直气壮，一时想不到话来回答，气红了脸。
卫小鱼接下去说道：“我看您也不是那种没脸没皮的人，这种事情少做做，女孩子，声誉还是很重要的。尤其是，想要嫁入豪门。”
她说毕，把苏瑰红气到握成拳头的手臂拉过来，把塑料袋往她的手脖子上一挂：“这是药，好不好用的再说，算我一点心意。要是阎总想要找我算医药费，请让他到霞溪季家找我，我绝不赖账。当然，您拿了医药费账单来找我报销，那是最好不过的。”
冷嗤了一声，小鱼故意挑着眼皮将眼前人上下扫了一圈，不屑的说道：“别以为谁都想啃那块香饽饽，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，至少我不想。”
迎面正好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，卫小鱼说完，朝着苏瑰红露齿一笑，坐进车里就走。
这出租车司机有意思，六七月的天气，也不开空调，将两边窗户大开着，卫小鱼一坐进去，头发就叫两边的风吹风了疯婆子。
她坐着不动，眼神愣愣的。
出租车里唱着很老很老的那首，张震岳的《十八岁恋爱初体验》：天气热得像夏天，心像寒冷的冬夜，想要买酒来浇忧愁，想要买一包长寿烟。
出租车司机哼着走音了的调子，将车子开得和摇船一样，动摇西晃。
他说：“小姑娘，你失恋了啊？”
卫小鱼扯着嘴笑：“我失什么恋，我男朋友都没有。”
他说：“哟，脸皮薄呢！现在的小姑娘都是这样，一失恋就哭哭啼啼，失魂落魄的。”
小鱼说：“我不是小姑娘，我要三十了呢！我也没有哭哭啼啼，我精神好得很！”
司机摇摇头：“你要照照镜子啊，小姑娘！”
卫小鱼扭头，往车窗里一瞧，玻璃窗里那个头发蓬乱，眼眶红得一塌糊涂的人，她竟一时之间不敢认。
司机和赢了五子棋一样，扬着眉毛从镜子里朝她看，像是在说，怎么样，我说的没错吧。
卫小鱼觉得这司机真麻痹烦人，这车里的音乐也叫人听了心烦。她在路口的时候喊停，掏出钱付了车费，拿了包就下车。
下了车却发现，这地方，竟是她魂牵梦萦，想来，却再不敢来的地方。
围挡将一整片区域都遮挡起来，路边上铺着钢板，车子来来去去，有交警在做着交通疏导。
她恍恍惚惚的走过去，依照记忆里的印象，却走来走去，都到不了印象里的那个地方。再没有一片砖，一块瓦是相似的，熟悉的。都变了，都没了，都消失了。
疏导交通的交警见她站在那里不动，上前来喝她。
卫小鱼揉了揉眼睛，问：“同志，这里怎么都拆了？什么时候的事情？我上次来，那边和那边店铺都还在呢！”
交警看她样子像是来寻亲，脸上颜色好看了点。却还是板着脸道：“早拆了！道路扩建。对面被人买下来，也要重新开发。你要是找人，前面路口左转，往前一百米，去警察局里登个记，查起来快一点。”
卫小鱼点头，道了声谢，往回走。
没了，什么都没了。
她不该到这里来的。
失魂落魄的朝前走，也未注意对面。
白景明知道这一片都要拆除重建，他心里想着，要替许念，也为自己，再到这里来看一看，把曾经的那些岁月过往都记在心里。眼前突然闯入一个人来，和他梦里的那个人那样相似。
他竟站着不会动，不敢相信，半点都不敢相信。怀疑是不是眼花了，看错了，还是......他已病入膏肓，竟连真假都分不清了。
可她迎着他走过来，影子在地上拖长逶迤到了他的脚底下，赫赫然是真的。半点不假。
白景明伸手，一下握到了实处。
他的声音都在颤抖：“小鱼儿？”
卫小鱼两边肩膀忽然叫人一握，神思顿抽了回来，浑身一凛，下意识要反抗。听到这呼唤，她定在了原地。
她抬起头来。
眉眼神情，诚然是她，并没有错！白景明大喜过望，已不会思考，用力将她一拥，紧紧抱住。
他说：“我知道你会来，我知道你会回来！”
小鱼叫他抱着，透不过气来。她微微的笑，还是有一丝欣喜的。手轻轻抬起，她也想回抱住他。
晾在半空，最终却垂落下来。
她站着不动，嘴角的微笑也一点一点，收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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