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大爷显然对这些“不速之客”毫不在意,或者说,他根本看不见,或者不在乎那是什么。他颤巍巍地抓起一把鲜红的辣椒粉,看也不看,随手就往那口刚掀开的缸里撒去。暗红色的粉末如同血雨般飘落在浑浊的液面上,迅速被浸透、下沉。
“加把料…防腐!”老大爷嘟囔着,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,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。他又抓起一把,继续撒,动作熟练而麻木,仿佛只是在给咸菜增添风味。“这阵子…缸里东西娇气…爱坏…多撒点…顶用!”
防腐?用辣椒粉给脑波样本防腐?!周默听得眼角直抽搐。这操作简直是对现代生物科技的终极嘲讽!蜂巢这帮人真是把“废物利用”和“就地取材”发挥到了极致,也把朵朵珍贵的意识碎片糟践到了极点!
不能再等了!天知道这些泡在辣椒盐水里的脑波碎片还能撑多久!天知道城市之光的人什么时候会嗅着味找过来!
周默深吸一口气——随即被浓烈的气味呛得差点背过气去。他强忍着,猫着腰,借着缸与缸之间狭窄的缝隙和堆积的杂物阴影,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,快速而无声地向最近一口闪烁着幽蓝光点的咸菜缸潜行过去。脚下是湿滑黏腻的泥地,混杂着腐烂的菜叶和不明渗出物,每一步都让人头皮发麻。
终于,他摸到了那口粗陶大缸冰冷粗糙的边缘。缸里的气味更是浓郁得化不开,直往脑仁里钻。浑浊的液体表面漂浮着厚厚的油花和霉斑。周默屏住呼吸,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、看起来像是金属探测仪的玩意儿——这是老K临时改装的生命信号\/生物电波定位器,核心部件还是从他那台“屁声波炮”上拆下来的震荡器改的。
他小心翼翼地将探头部分尽量深地探入粘稠的液体中,避开漂浮的污物。定位器微弱的指示灯开始闪烁,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蜂鸣,指向缸底某个位置。
周默丢掉定位器,挽起袖子,露出小臂。冰冷的、带着浓烈咸腥味的液体瞬间包裹了他的手臂皮肤,激起一片鸡皮疙瘩。他咬紧牙关,无视那令人作呕的触感,手臂继续向下探去,五指在粘稠浑浊的液体里摸索着。
指尖传来各种滑腻、软烂、条状的触感——大概是腐烂的蔬菜或者别的什么。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,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,仔细分辨着。
突然!
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小团东西。
那东西不大,可能只有半个核桃大小。触感冰凉、滑腻、带着一种奇特的、富有弹性的胶质感。既不像腐烂的菜梗那样软烂,也不像石头那样坚硬。它沉在缸底,微微搏动着,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吸力,仿佛在主动吸附着他的指尖。
就是它!朵朵的脑波样本凝聚体!
周默心中一凛,动作更加轻柔,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存在。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拢住那团冰凉滑腻的“凉粉”,屏住呼吸,极其缓慢地、一点一点地将手臂从令人窒息的咸菜卤中提了起来。
浑浊的、带着辣椒粉红色颗粒的液体顺着手臂淋漓而下。他的掌心,托着一团微微颤动的、半透明的胶状物。它呈现出一种极淡的、近乎无色的状态,但在昏暗的光线下,内部隐隐有极其微弱的幽蓝光芒在流转,如同被封冻的星云。那冰凉滑腻的触感,确实像极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、品质上乘的凉粉,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微弱却清晰的生命脉动感。
这就是朵朵意识的一部分?被强行剥离、泡在咸菜缸里的碎片?周默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。他不敢用力,只能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拢着这脆弱的“凉粉团”,试图寻找一个干净的东西把它装起来。他身上只有一个备用的、原本用来装金元宝零食的密封小塑料袋,虽然简陋,但总比没有强。
就在他分神寻找塑料袋的刹那!
“哗啦——!!!”
他身后不到三米远的一口咸菜缸,厚重的木盖毫无征兆地、被一股巨力从内部猛地撞开!碎裂的木屑和浑浊的腌菜卤如同炸弹般四散飞溅!
一道人影裹挟着浓烈的酸腐气味和淋漓的汁液,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,从缸中暴起!
是秦瞳!
蜂巢的双面间谍!那个在疗养院核心区被突触洪流卷走的男人!
此刻的他,狼狈到了极点,也危险到了极点。他那身曾经笔挺的深灰色西装早已破烂不堪,沾满了深褐色的粘稠污物,紧紧贴在身上。标志性的金丝眼镜不翼而飞,脸上布满细小的划痕和淤青,几处伤口还在渗着血丝,混合着腌菜汁,显得异常狰狞。湿透的头发黏在额前,遮住了他一只眼睛。但露出的那只眼睛里,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、混合着屈辱、暴怒和杀意的火焰!
他显然是被突触洪流卷入了疗养院更深层的管道系统,最终阴差阳错地被冲进了连接着黑市这个腌菜场的污水汇集点。他不知在哪个缸里泡了多久,才积攒了这破缸而出的力量!
“周!默!” 秦瞳的声音嘶哑破裂,如同砂纸摩擦,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滔天的恨意。他死死盯着周默,以及周默手中那团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胶状物,那是他任务的目标!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,完全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和狼狈,猛地从破碎的缸沿跃下,沾满污秽的鞋子重重踩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,身体前倾,如同离弦之箭,直扑周默!
他的速度极快!即使在如此狼狈的状态下,那份经过严格训练的身体爆发力依旧恐怖!沾着污物的拳头撕裂空气,带着刺耳的呼啸,直砸周默的太阳穴!这一下要是砸实了,不死也残!
周默根本来不及思考秦瞳怎么会从咸菜缸里蹦出来!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!他手里还捧着那团脆弱的“凉粉”,根本没法格挡!他只能拼尽全力向旁边扑倒!
“噗通!”
周默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摔倒在地,后背和半边身子狠狠砸在冰冷湿滑的泥地上,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。他双手依旧死死护着胸前,将朵朵的样本紧紧拢住。秦瞳的拳头擦着他的头皮掠过,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耳朵生疼。
一击不中,秦瞳眼中的疯狂更甚。他落脚的地方,恰好有一大滩之前某个缸渗漏出来的、极其滑腻粘稠的深色腌菜卤!
“哧溜——!”
他那双沾满了污物、早已失去大部分防滑功能的皮鞋底,在踩上这片“天然润滑剂”的瞬间,完全失去了摩擦力!
“呃?!”秦瞳脸上的凶狠瞬间被错愕取代。他前冲的势头太猛,脚下却如同踩在了冰面上!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平衡,像一截失控的木头桩子,上半身还在前倾,双腿却猛地向前滑了出去!
“啪叽!”
一声极其响亮、带着浓厚湿滑感的闷响!
秦瞳以一个极其标准的、一字马劈叉的姿势,狠狠地、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那滩粘稠的腌菜卤里!污浊的汁液再次四散飞溅!他的一条腿笔直地向前滑出,另一条腿扭曲着压在身下,裤裆部位传来令人牙酸的布料撕裂声。剧烈的疼痛让他那张狰狞的脸瞬间扭曲变形,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、混合着痛苦和极致屈辱的闷哼。
机会!
周默顾不上浑身泥泞和疼痛,猛地从地上弹起!他必须立刻带着样本离开!秦瞳虽然摔得惨,但以他的体质,恢复过来只是几秒钟的事!
然而,就在周默起身的瞬间——
“呃啊——!”
摔在腌菜卤里的秦瞳,突然发出一声更加怪异、更加痛苦的嘶吼!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生理性的剧痛!
周默下意识地回头看去。
只见秦瞳正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,但他支撑身体的右手臂——准确地说是右手肘关节的位置——正在发生极其恐怖的变化!
他那条手臂的西装袖子在刚才的摔打中早已破烂,露出了下面并非血肉的构造!那是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、结构精密的仿生机械关节!此刻,那个复杂的金属关节部位,正浸泡在一小汪颜色更深、气味更刺鼻的泡菜卤汁里!
那显然不是普通的腌菜卤。蜂巢用来保存脑波样本的卤水,似乎经过了特殊调制,ph值极低,酸性极强(ph≈3.5),具有强烈的腐蚀性!
“滋…滋滋滋——!!!”
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、如同生肉碰到烧红烙铁的腐蚀声,清晰地从秦瞳的肘关节处传来!伴随着声音,一股股细密的、带着刺鼻气味的白色泡沫,正疯狂地从金属关节的缝隙中涌出!
“呃啊啊——!”秦瞳的惨叫撕心裂肺。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精密的机械关节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铁块,表面的金属镀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、失去光泽,然后迅速出现坑坑洼洼的蚀痕!关节内部精密的传动结构暴露出来,在强酸的腐蚀下发出痛苦的呻吟,冒出缕缕白烟!他的整条右前臂瞬间失去了控制,无力地垂落下来,如同断掉的提线木偶!
更可怕的是,那股强烈的酸性腐蚀似乎还带着某种神经干扰效应,沿着仿生神经束向上蔓延!秦瞳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,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扭曲跳动,眼神时而清醒暴怒,时而陷入一种茫然的空洞。
就在这剧痛和失控的混乱边缘——
秦瞳那只还能活动的左手,突然毫无征兆地、极其僵硬地抬了起来!动作完全不受他本人控制,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五指张开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近乎执拗的力道,猛地抓向旁边一口敞开的咸菜缸!
那缸里,漂浮着几根表皮发黑、吸饱了盐卤、膨胀得如同婴儿手臂般的粗大腌萝卜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