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天,姚浅凝看着下人送来的衣裙,微微蹙眉。
“星星,今日陪我去布庄做几套新衣,然后~再陪我去挑些首饰吧。”
墨悬星正倚在窗边,指尖拨弄着一枚刚刚调试好的、泛着幽蓝光泽的精密齿轮。
晨光落在他侧脸,将那过于苍白的肤色镀上一层浅金,却化不开眉眼间那股经年沉淀的冷郁。
听到她的声音,他指尖微顿,齿轮“咔”一声归位。
他抬眸,紫瞳里没什么情绪,只静静看着她对那几套华贵衣裙流露出不满。
陪她去布庄?挑选首饰?
这些琐事于他而言,原本该是浪费时间、毫无意义的。
可当她的目光转向他,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,甚至尾音还拖着一丝娇软的、不容拒绝的“然后~”时,那些本该脱口而出的冷淡拒绝,却在喉间滞住了。
他想起昨夜她窝在他怀里,用温暖的声音规划着“家”的模样。
想起她提到“我们”时,眼中闪烁的光。
这些看似无聊的琐事,是不是也是她构建那个“有他在的家”的一部分?
是她试图将他拉入寻常烟火,用柔软的丝线和冰冷的宝石,在他与她之间,编织出更多可见的联系?
“……好。”
他放下手中的齿轮,那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。
他走到她身边。
“想去哪家布庄?”
姚浅凝眼睛一亮,立刻挽住他的手臂。
“听说城东‘云锦绣坊’的料子最好,江南新到的软烟罗和浮光锦,星星一定没见过那种光泽!”
“还有‘玲珑阁’的首饰,样式新奇有趣,我们去看看嘛。”
她说的这些店铺,他或许听过名字,却从未踏足。
他的世界里,只有机关图纸的线条和毒药草木的形态。
“嗯。”
他依旧只是应了一声,任她拉着自己往外走。
出府时,守门的下人躬身行礼,眼中却难掩惊异。
他们何曾见过谋士大人这般……陪着一位女子,神色算得上温和地准备去逛布庄首饰铺……
马车行驶在喧嚣的街道上。
姚浅凝好奇地掀开帘子一角向外张望,时不时指着某处与他分享。
墨悬星大多沉默,只在她问及时简短回应,目光却总会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生动的侧脸上。
她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鲜活的兴趣,这与他对人世的疏离与厌倦截然不同。
可奇怪的是,看着她这般模样,他心中那片荒芜的冻土,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丝外界阳光的温度,哪怕那阳光并不属于他。
到了“云锦绣坊”,姚浅凝如鱼得水,指尖滑过一匹匹流光溢彩的绸缎,与掌柜轻声细语地讨论着花色、质地、裁剪。
她甚至拿起一匹月白色的软烟罗在他身上比划,歪着头笑问。
“星星穿这个颜色一定很好看,要不要也做一身?”
墨悬星垂眸看着那柔软得仿佛无物的布料,再抬眼看她满是笑意的眼睛,喉结微动,最终只吐出一个字。
“……随你。”
他站在一旁,看着她在五光十色的布料间穿梭,指挥着掌柜量尺寸、记要求。
她认真挑选的模样,与昨夜在他身下意乱情迷时判若两人,却又奇异地重合在一起,构成一个更完整、更让他无法移开目光的姚浅凝。
周围偶尔有好奇或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,他只需一个冷淡的眼神扫过去,便足以让那些目光仓皇避开。
他像一尊沉默而危险的守护神,矗立在这片过于柔软明媚的空间里,格格不入,却又因她的存在而奇异地融合。
挑选首饰时亦是如此。
在“玲珑阁”璀璨的珠光宝气中,她试戴着一支支簪子、一对对耳珰,偶尔回眸问他“好看吗?”他大多只是点头,目光却会停留更久一些。
回程的马车上,她靠在他肩头,有些倦怠地眯着眼。
“累了?”
他问,声音不自觉放低。
“嗯……逛了好久,不过很开心。”
她蹭了蹭他的肩膀。
“谢谢星星陪我。”
墨悬星没有回答,只是伸出手,将她揽得更稳些,让她靠得更舒服。
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,第一次觉得,这样漫无目的的出行,似乎……也并不那么难以忍受。
姚浅凝靠在他肩头,阖着眼,呼吸轻缓,仿佛真的睡着了。
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苦的杏仁气息,混合着方才沾染的、布庄里淡淡的熏香和阳光晒过的味道。
这气息不再仅仅是危险和疏离的象征,此刻奇异地带着一种……安稳的错觉。
她能感觉到他揽着自己的手臂,起初有些僵硬,像是不习惯这样温情脉脉的姿势,但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,那力道逐渐调整,变得稳固而贴合。
墨悬星,她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。
陪她逛布庄,挑首饰,容忍她在他身上比划那些他绝不会穿的柔软衣料……这些琐碎、平常、甚至有些无聊的事情,正一点点凿开他坚固冰冷的外壳。
让他习惯她的存在,习惯她的要求,习惯将“她”纳入“他的”领域,并开始不自觉地维护和经营这片领域。
沉沦吧。
就这样,一点一点,沉溺在她编织的温柔日常里。
让他以为这就是“家”,这就是“拥有”,这就是他苦苦追寻、甘愿饮鸩止渴的“解药”。
适应她的体温,适应她的声音,适应她理所当然地占据他生活每一个角落的姿态。
把他的世界,悄然改造成她的形状。
只有当他彻底适应、彻底沉沦,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、视作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时……失去的阴影,才会化作最锋利的刀,最灼人的火,最疯狂的执念。
到那时,为了夺回、为了留住、为了不让这“家”崩塌,为了不让自己再次坠入没有她的、冰冷刺骨的六年……他才会真正地,没有任何底线可言。
道德?原则?理智?在那种极致的恐惧和占有欲面前,都会化为齑粉。
他会变成最趁手的武器,最忠诚的疯狗,最完美的棋子。
以及……爱人,不可否认,她喜欢他。
而他属于她。
睫毛微颤,她将脸更深地埋进他肩窝,发出一声满足的咕哝,手臂也收紧了些。
墨悬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随即,揽着她的手臂,收得更紧了些。
他垂眸,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,目光掠过她微翘的唇角。
紫眸深处,那经年不化的冰层,似乎又被这静谧依偎的画面,融化了一角。
他缓缓转过头,重新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,冷硬的侧脸线条,在渐暗的天光里,竟显出一丝罕见的平和。
马车驶入墨府大门,熟悉的、带着机关暗哨气息的庭院映入眼帘。
这一次,他心底没有涌起往常那种回到巢穴的、冰冷的归属感,反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、陌生的暖意。
因为怀里,有了温度。
他小心地调整姿势,避免惊醒她,准备抱她下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