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吻落在他唇上,柔软,湿润,带着事后的微温。
“星星,我会一直一直爱你,永远永远……”
墨悬星猛地睁开眼,紫眸在昏暗光线下像两簇将熄未熄的幽火。
“永远?”
他喉咙里滚出一声极低的、干涩的重复,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微凉的锦褥。
永远。
六年前,她也说过类似的话。
然后她消失了。
现在她又说。
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,钝痛蔓延开来,混合着方才极致的餍足,变成一种更复杂、更尖锐的滋味。
他该信的。
他刚才不是选择信了吗?
信了她的寻找,信了她的约定,信了她眼中的泪和颤抖。
可为什么,当她再次说出“永远”时,那股熟悉的、冰冷的恐惧又顺着脊椎爬了上来……
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,那双眼睛弯着,水光潋滟,泪痣在微弱的光线下像一颗将坠未坠的星子。
她看起来那么真诚,那么……动人。
像一场精心编织的、专门为他准备的梦。
姚浅凝捕捉到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和晦暗。
她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,即便用最炽热的情欲浇灌,也只会生根发芽,在暗处疯狂滋长。
但她要的,从来不是根除他的怀疑。
她要的,是让这怀疑与他的渴望彼此撕咬,让他永远困在这场以她为名的战争里,直到彻底沦为她的俘虏。
她伸出指尖,轻轻描摹他紧抿的唇线,那上面还残留着她咬出的细小伤口和彼此的湿意。
“怎么,不信呀?”
她歪了歪头,语气带着点撒娇般的嗔怪,眼神却像带着钩子,直直探入他瞳孔深处。
“那……星星要我怎么做,才肯相信呢?”
“是把心挖出来给你看?”
她的指尖顺着他的唇滑下,点在他赤裸的、还带着激烈余韵的胸膛,正中心脏的位置。
“还是……”
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两人狼藉一片的下身,唇角的弧度染上几分靡丽的邪气。
“要我死在你身上,你才觉得……这是‘永远’?”
墨悬星的呼吸猛地一滞。
紫眸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,他一把扣住她在他胸前作乱的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,另一只手猛地按住她的后颈,将她重新压向自己,两人的鼻尖几乎撞在一起。
“你敢!”
“姚浅凝……你听清楚。”
他盯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顿。
“你的命是我的。你的心跳是我的。你的呼吸是我的。”
“你所有的‘永远’……都只能由我来决定何时开始,何时结束。”
“没有我的允许……”
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,紫眸中翻涌着令人胆寒的偏执光芒。
“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。”
姚浅凝迎着他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目光,忽然笑了。
那笑容无比灿烂,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。
她主动凑上去,舌尖舔过他下唇那个小小的伤口,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和独属于他的苦杏气息。
“好啊。”
“那星星可要……好好看着我。”
“看我一辈子。”
墨悬星没有再说话。
他只是更用力地吻住了她,这个吻带着血腥味,带着绝望,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疯狂。
他不再去分辨真假,不再去思考未来。
他只知道,此刻她在他的怀里,在他的身下,说着他渴望听到的话。
一吻结束,姚浅凝抱紧他。
“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吗?”
墨悬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
家。
这个字眼对他而言,太陌生,也太……奢侈。
天机阁冰冷的牢笼,西部势力充斥着算计与血腥的殿堂,战场上瞬息万变的营帐……那些都不是家,只是他暂时停留、用以生存或杀戮的巢穴。
而现在,她躺在他的床上,肌肤相亲,呼吸相闻,用带着事后的慵懒和一丝试探的语气,问他这里是不是“家”。
他垂眸,看着她窝在自己怀里,长发铺散在他手臂上,眼角的泪痣近得让他想用舌尖去碰触。
她的眼神里有期待,有依赖,还有一层他看不透的、水光潋滟的东西。
心底那片荒芜之地,似乎被这个简单的字眼撬开了一条缝隙,有微弱的光和暖意渗入,却也让蛰伏的恐惧更加清晰。
他怕这一切只是幻影,怕这“家”的基石是她随手搭建的沙堡,潮水一来,便了无痕迹。
他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,让她更紧地贴着自己心跳的位置。
那心跳依旧有些快,尚未从激烈的余韵中完全平复,也裹挟着此刻汹涌的、难以言喻的情绪。
“……你愿意把它当成家吗?”
他终于开口,声音比刚才低哑了几分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
他没有直接肯定,而是把问题抛回给她。
他在试探,也在小心翼翼地索取一个承诺。
姚浅凝听出了他语气里的那点不确定,心里掠过一丝了然,随即被更深的、近乎怜爱的情绪取代。
她仰起脸,主动凑上去,吻了吻他的下巴。
“有星星在的地方,就是家呀。”
她说得自然而然,然后,她环顾了一下这间陈设冷硬、色调暗沉、除了必要的家具和零星的机关部件外几乎空无一物的卧室,皱了皱小巧的鼻子。
“不过……”
“这里好冷清,一点‘家’的样子都没有。”
墨悬星紫眸微闪。
“你想要什么样子?”
“嗯……”
姚浅凝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。
“要有一扇很大的窗户,能看见院子里的花……星星喜欢什么花?我们种一片好不好?还要有软软的垫子,我可以窝在那里看书,或者给你做好吃的点心……厨房也要重新布置……”
她絮絮叨叨地说着,声音轻柔,描绘着一幅温馨到近乎虚幻的图景。
墨悬星静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。
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的、对“未来”的憧憬光芒,那光芒太亮,几乎要灼伤他习惯了黑暗的眼睛。
他本该嗤之以鼻。
他墨悬星,西境谋士,玩弄机关与人心于股掌,何曾需要这些琐碎、脆弱、徒有其表的“温馨”。
可是,当她用“我们”这个词,当她理所当然地规划着“他们的”家,当她说到“做点心”时眼中自然流露的暖意……
他那颗被毒药和杀戮浸染得冷硬的心脏,竟然可耻地、一点点地软化下来。
他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,顺着她的话语去想象。
想象阳光透过她想要的大窗户洒进来,落在她窝着的软垫上。
想象院子里也许可以种上……她喜欢的某种花。
想象空气中弥漫着她做的、甜腻的糕点香气,而不是永远的苦杏仁和硝烟味。
那画面陌生得令人心悸,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。
“好。”
他听见自己说。
“都依你。”
他低头,吻了吻她的发顶,苦杏仁的气息笼罩下来。
“明天就让人去办。”
把她想要的都给她。把这里变成她口中的“家”。
如果这是她想要的笼子,那么他亲手为她打造,又何妨。
只要她愿意留在里面。
只要她愿意……继续对他笑,继续说她爱他,继续用这样温暖的声音规划着有他的未来。
哪怕这一切,最终被证明是包裹着糖衣的、更精致的囚笼。
他也甘之如饴。
姚浅凝得到了肯定的答复,眼中笑意更深,像偷到了糖吃的小孩。
她满足地喟叹一声,把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,含糊道。
“星星最好了……”
墨悬星没有再说话,只是更紧地拥住她,下巴抵着她的发顶,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窗外月色依旧冰冷,室内却仿佛因她几句话而悄然升温。
那些关于“家”的设想,如同悄然蔓延的藤蔓,开始缠绕上这间屋子冰冷的骨架,也无声地,缠绕上他千疮百孔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