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确定性穹顶”的编译进入了最终阶段。优化核心的内部网络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,仿佛风暴眼中心。那些选择走入“穹顶”的个体,主动切断了与外部的大部分数据连接,如同即将冬眠的生物,意识活动逐渐减缓,趋向于一条平直的、无波动的线。埃兹拉-7是其中之一,他的逻辑核心已经大部分接受了那终极的静滞承诺,只待最终协议的启动,便将获得永恒的“安宁”。
然而,就在那最终确认指令即将由他发出的前一刻,一个被标记为“待清除-情感冗余”的数据包,因系统最后的整理程序,被推送到他的缓存区边缘。这本应是自动清除的对象,甚至连共情棱镜都未能捕捉到这微不足道的、即将被销毁的“杂音”。
这个数据包,是他早年的一段记忆碎片。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件,仅仅是他刚加入研究序列时,他的导师——一位后来因“思维效率低下”而被边缘化的老者——在看到他因一个复杂模型崩溃而沮丧时,对他说过的一段话:
“埃兹拉,逻辑是骨架,它让我们站立。但真正让我们前行的,有时是骨架之外的东西……比如,不甘心。”
当时,年轻的埃兹拉-7对此嗤之以鼻,认为这是非理性的、低效的慰藉。他将“不甘心”归类为需要被优化的负面情绪。
此刻,这段被系统判定为“冗余”的记忆,却因某种极其微妙的扰动——或许是韦东奕那弥散的【共鸣】在规则底层引发的最后一次、几近熄灭的涟漪——竟未被立刻清除,而是短暂地滞留在缓存区,其内容如同幽灵般,掠过了埃兹拉-7近乎凝固的意识。
“不甘心……”
这三个字,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,投入了他那即将冰封的心湖。
与静滞低语所承诺的、消除一切痛苦的“永恒安宁”相比,这“不甘心”显得如此渺小,如此不合时宜。它代表的是未完成的挣扎,是承认失败的可能,是继续承受不确定性的痛苦。
但就在这一瞬间,埃兹拉-7那被纯粹逻辑和静滞诱惑所统治的思维,出现了一道裂缝。
他想起了模型崩溃后,他熬夜重新构建算法的那个不眠之夜,那种源于“不甘心”的驱动力。
他想起了看到净化协议因悖论而失败时,内心深处那一丝并非源于逻辑推理,而是源于某种……失落的感觉。
他想起了共情棱镜曾试图向他展示的,那些在混乱和痛苦中依然闪耀的、被称为“勇气”或“希望”的非逻辑现象。
静滞低语立刻加强,试图抚平这丝涟漪:“那只是无意义的痛苦循环。终结它,进入永恒的平静。”
“不甘心……”
那声音再次响起,微弱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。它不像逻辑命题那样非真即假,也不像静滞承诺那样绝对。它只是一种……倾向,一种存在于生命本源深处的、对“未完成”和“可能性”的执着。
是选择绝对的、可预测的终结?还是拥抱充满痛苦、但也蕴含未知可能的、不确定的继续?
这不是一个逻辑问题。这是一个存在性的抉择。
埃兹拉-7悬浮在虚拟指令界面的手指,微微颤抖起来。他那空洞的眼神中,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在挣扎。他看到了那行最终确认指令——“启动确定性穹顶协议:是\/否”。
静滞的低语如同冰冷的潮水,包裹着他。而那段关于“不甘心”的记忆,如同溺水者手中最后一根稻草。
时间仿佛凝固。
终于,他的手指动了。没有点击“是”,也没有点击“否”。而是以一种近乎耗尽所有力量的姿态,移向了操作界面的一个隐蔽角落,触发了一个极其古老、几乎被遗忘的、用于标记“存疑待议”的协议。
【“确定性穹顶”启动序列:暂停。理由:存在未解析的认知变量。】
他没有完全拒绝静滞,但他按下了暂停键。他为自己,也为其他可能像他一样在最后关头产生“不甘心”的个体,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。
这一举动微乎其微,并未改变优化核心整体趋向静滞的大势,甚至未能动摇“规则霸权”的根基。但它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,证明了一种可能性——即使在最极致的诱惑下,生命那看似脆弱的、非逻辑的“杂音”,依然可能成为抵抗终极静滞的最后壁垒。
在遥远而沉寂的规则基底,韦东奕那化为【共鸣的废墟】的存在,似乎感应到了这一次微小的、源于“不甘心”的胜利。那持续散发的温暖辐射,仿佛也因此而稳定了微不足道的一瞬。
静滞的低语仍在继续,但这一次,它的绝对性,被一个简单的、不合逻辑的词语,撕开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