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渐浓，窗外的城市灯火如同打翻的珍珠匣子，碎钻般的光芒一直蔓延到天际。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，光线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父女俩。顾念安蜷在顾沉舟怀里，小脑袋一点一点，眼皮已经开始打架，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讲“超人妈妈”的绘本。
“所以……公主最后用自己的画笔，画出了一座所有人都能来看书的、亮晶晶的图书馆，对不对？”顾沉舟的声音低沉而舒缓，如同大提琴的微鸣，为今天的童话故事收尾。
“嗯……”安安含糊地应着，终于抵挡不住睡意，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，彻底合上了。
顾沉舟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，想把女儿抱回儿童房，却发现小家伙即便在睡梦中，也依赖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。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，干脆维持着这个姿势，轻轻拍着她的背，直到她呼吸变得绵长安稳，才极其缓慢地起身，将她送回小床上，盖好印着小星星的被子。
他俯身，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晚安吻，这才轻手轻脚地关灯退出来。
回到客厅，目光落在玄关处。苏晚的拖鞋还整齐地摆放在那里，昭示着女主人尚未归来。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稳稳指向了八点。他走到窗边，看着楼下被路灯拉长的树影，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。重启工作室这一个月，她眼下的青黑似乎就没彻底消散过。
他转身走进厨房，打开砂锅的盖子，玉米排骨汤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，汤还温着，但他知道，她需要的可能不止是一碗热汤。
就在这时，门口传来钥匙细微的转动声。顾沉舟立刻放下锅盖，快步走到玄关。
门开了，苏晚带着一身夜色和倦意走了进来。她甚至没来得及换鞋，就靠在门框上，长长吁了一口气，肩膀微微塌着，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。
“回来了？”顾沉舟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电脑包和图纸筒。
“嗯。”苏晚应了一声，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。她弯腰换鞋，动作都有些迟缓。
“妈妈！”儿童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，露出安安睡眼惺忪的小脸，她显然是被门口的动静惊醒了，“超人妈妈回来啦！”
看到女儿，苏晚强行振作起精神，脸上挤出笑容，走过去抱起女儿：“怎么还没睡着呀？不是答应爸爸要乖乖睡觉吗？”
“等妈妈……”安安搂住她的脖子，小脸贴在她微凉的脸颊上，“妈妈，你的魔法画笔今天打败坏蛋了吗？”
苏晚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，又酸又软。她蹭了蹭女儿的脸蛋：“还没有呢，坏蛋有点厉害，妈妈明天再继续打，好不好？”
顾沉舟走过来，从她怀里接过安安：“好了，小卫士，该睡觉了，让妈妈先吃点东西。”他抱着女儿，轻声哄着，重新把她送回床上。
苏晚看着父女俩的背影，心里那点因设计不顺带来的焦躁和委屈，奇异地平复了一些。她走到餐桌旁，顾沉舟已经为她盛好了一碗汤。
温热的汤汁入喉，的确缓解了胃里的空寂，但紧蹙的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。
“项目不顺利？”顾沉舟在她对面坐下，没有急着追问，只是安静地看着她。
苏晚放下汤勺，揉了揉眉心，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：“何止是不顺利……那个社区阅读角的甲方，要求又多又苛刻。二十平米的空间，要容纳二十个孩子活动、阅读、储物，还要保证安全、采光，预算却低得可怜，指定用的材料都是最便宜的那档，我画了三版草图，都被打回来了，说要么超预算，要么空间利用不合理。”她越说语速越快， frustration（挫折感）显而易见，“今天那个负责人甚至说，‘就是个社区角落，随便弄弄就行了，没必要搞得像专业图书馆一样’。”
她抬起头，眼里有未熄的火光，也有被质疑的黯然：“沉舟，我不是想搞得多么高大上，我只是觉得，哪怕是社区的孩子，他们也值得一个用心设计的、能让他们真正喜欢上阅读的环境啊！‘随便弄弄’？孩子们能感受到那种敷衍，我做不到。”
顾沉舟没有立刻发表意见，他静静地听着，等她说完，才缓缓开口，声音沉稳：“你的坚持没有错。忽视孩子真实需求的设计，才是最大的敷衍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掠过她脸上清晰的倦容，“但你现在是不是钻进了一个死胡同？觉得必须在有限的预算内，满足所有苛刻的条件，否则就是失败？”
苏晚愣了一下，下意识地想要反驳，却发现自己似乎确实陷入了这种思维定式。她点了点头，语气带着无奈：“好像……是的。我觉得自己被框住了，怎么画都不对劲。”
顾沉舟站起身，走到她身边，手轻轻按在她紧绷的肩膀上：“还记得我们上周的约定吗？”
苏晚抬眼看他。
“约会夜。”他提醒道，“今晚正好。走吧，我们出去透透气，把图纸和甲方的要求都暂时忘掉。今晚，我只当你的‘军师’，不聊烦心事，只解决问题。”
苏晚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放在沙发上的电脑包：“可是图纸……”
“图纸不会长腿跑掉。”顾沉舟语气温和却坚定，“但你现在的状态，继续耗着也只是浪费时间。换个环境，换个思路，也许‘超人妈妈’的魔法就回来了呢？”他拿起她的外套，递给她，眼神里是不容拒绝的鼓励。
看着他笃定的眼神，苏晚心底那点固执的焦虑慢慢消散了。她接过外套，点了点头：“好。”
没有开车，两人默契地沿着小区安静的小路漫步。秋夜的凉风拂面，带走了一丝室内的沉闷。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，周遭是熟悉的邻里声响和万家灯火，让人心安。
小区门口那家熟悉的烧烤摊依旧热闹，人间烟火气十足。老板看到他们，熟稔地笑着招呼：“顾先生，苏小姐，可有些日子没来了！老位置？”
“对，老位置，麻烦您了。”顾沉舟笑着回应，领着苏晚在角落里那张略显陈旧却擦拭得很干净的小桌旁坐下。
塑料椅子，折叠桌，空气中弥漫着孜然和炭火混合的诱人香气，邻桌是几个年轻人热闹的谈笑。这一切都与工作室里那种紧绷、孤立的感觉截然不同。苏晚深吸一口气，感觉胸腔里那股郁结似乎松动了一些。
“两串烤茄子，十串五花肉，一份烤韭菜，两瓶北冰洋。”顾沉舟熟练地点了单。
等菜的间隙，苏晚握着冰凉的北冰洋玻璃瓶，瓶身沁出的水珠湿润了她的掌心。她看着顾沉舟，自嘲地笑了笑：“我感觉自己像个逃兵，工作没做完就跑出来吃东西。”
“你不是逃兵，你只是选择了更有效的战术。”顾沉舟拧开自己那瓶北冰洋，喝了一口，“暂停，是为了更好地前进。说说看，除了预算和空间，最卡住你的是哪个点？”
他的问题直接切中要害。苏晚整理了一下思绪，说道：“材料。甲方指定的便宜板材，环保等级很低，有气味，对孩子健康不好。我想用好的，预算不允许。这是最让我矛盾的地方。”
“嗯，材料是基础，健康确实是底线，不能妥协。”顾沉舟表示认同，他沉吟片刻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，“那有没有可能，跳出‘板材’这个框架，寻找其他更环保也更经济的替代材料？”
“替代材料？”苏晚若有所思。
“比如，”顾沉舟目光扫过烧烤摊本身那些带着岁月痕迹的木制部分，“回收的旧木板？”
苏晚眼睛微微睁大：“旧木板？”
“对。”顾沉舟肯定地点头，“本地旧货市场，或者一些拆迁区域，往往能找到品相不错的旧木料。价格低廉，材质本身经过时间沉淀，反而稳定。关键是，它独一无二的纹理和质感，是任何新板材都无法比拟的，更有温度，也更符合‘社区’、‘阅读’这种需要沉淀感的氛围。”
苏晚的思维立刻被激活了：“对！旧木板！我们可以进行严格的筛选，剔除有安全隐患的，然后进行深度打磨，去除毛刺，再上一层环保的木器漆封闭表面，这样既安全，成本也可控……而且，就像你说的，那种天然的岁月感，会让空间更有故事性！”她的语速快了起来，眼神重新焕发出光彩。
“看来‘军师’的第一个建议，方向是对的。”顾沉舟笑着看她，又递过去一串刚烤好、滋滋冒油的五花肉，“那么，第二个难点，空间布局呢？二十平米，要满足多种功能。”
苏晚一边咬着鲜嫩的烤肉，一边在脑中飞快地构思：“我之前总想着要把书架、书桌、活动区都清晰地划分开来，结果每个区域都很局促。或许……我可以采用更灵活、更集约的方式？”
“比如？”顾沉舟引导着她。
“比如，把靠墙的整面墙利用起来，做成阶梯式的嵌入式书架！”苏晚越说越兴奋，甚至拿起了桌上的纸巾，用随身带的笔画了起来，“你看，阶梯式本身就能形成阅读座位，节省了单独椅子的空间，不同高度的阶梯也适合不同年龄的孩子。中间区域完全留白，铺上柔软易清洁的地毯，放一些色彩鲜艳的折叠蒲团。孩子们可以在这里坐着看书，也可以把蒲团挪开进行活动。需要桌子的时候，就用那种轻便的可移动小桌板……”
顾沉舟看着她笔下流畅的线条和发光的侧脸，知道那个充满创造力的苏晚又回来了。他补充道：“还可以考虑利用垂直空间。比如在墙面安装一些软木板，展示孩子们的作品；或者用悬挂式的收纳篮，放一些轻便的绘本或玩具，进一步释放地面空间。”
“没错！就是这样！”苏晚激动地差点拍桌子，“我把功能固定化了，总想着‘放’进去，而不是让空间‘活’起来。灵活、多变、复合使用……这才是小空间设计的精髓！沉舟，你真是太厉害了！”
看着她眼中重燃的斗志和灵感，顾沉舟心里满是欣慰。他摇摇头：“不是我厉害，是你本身就具备解决问题的能力，只是暂时被焦虑蒙住了眼睛。我做的，不过是帮你擦一擦。”
“那也要你肯帮我擦，而且擦得准才行。”苏晚由衷地说。这一刻，工作的烦恼似乎被烧烤的烟火气和眼前人的理解驱散了大半。他们一边吃，一边继续讨论着细节，从旧木板的可能来源，到折叠蒲团的颜色搭配，再到如何与甲方沟通这个更具创意且控制成本的方案。
烧烤摊的烟雾袅袅，星光与路灯的光芒透过棚顶的缝隙洒下来，落在他们身上。这个简陋的“约会夜”场地，却成了最好的“军师会议”现场。没有浪漫的烛光，没有昂贵的礼物，有的只是坦诚的交流、智慧的碰撞和毫无保留的支持。
回到家，已近深夜。安安在小床上睡得香甜。苏晚一扫之前的疲惫，立刻打开电脑，指尖在键盘和数位板上飞舞，将刚才在烧烤摊旁诞生的灵感迅速转化为设计草图。阶梯书架、灵活蒲团、旧木元素、垂直利用……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。
顾沉舟没有打扰她，只是默默地去厨房，泡了一杯她最喜欢的桂花乌龙，轻轻放在电脑旁，然后拿起一本书，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安静地陪着。
房间里只剩下苏晚点击鼠标的轻微声响和书页翻动的声音，还有一种无声的、温暖的情感在静静流淌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苏晚终于长舒一口气，保存了初步成型的第四版方案。她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，回头，看到顾沉舟靠在沙发上，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，书本滑落在手边。
她心中蓦地一软，起身拿了条薄毯，轻轻走过去盖在他身上。她蹲下来，借着屏幕微弱的光，凝视着他熟睡的容颜，白天里的沉稳可靠，在睡梦中显得格外安静无害。
她俯身，极轻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，带着汤的暖，烧烤的香，和满心的感激。
“谢谢你，我的军师。”她在心里轻声说。
顾沉舟似乎有所感应，睫毛微颤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，看到近在咫尺的她，下意识地伸出手，将她揽入怀中，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：“弄完了？”
“嗯，思路理清了，草图差不多了。”苏晚靠在他怀里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力量。
“那就好，睡吧。”他拍了拍她的背。
在这个由烧烤摊和星光见证的“约会夜”之后，苏晚知道，前路或许仍有挑战，但与这样一个人并肩，那些挑战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畏惧了。他们的“陪伴”，在事业的战场上，开出了另一朵温暖而有力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