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山之巅,那只玩味的手掌彻底合拢,仿佛捏碎了星辰。
而地宫深处,皇陵的核心,一切才刚刚开始。
阴风如刀,卷着数不清的怨魂哭嚎,刮过苏菱安苍白的面颊。
她独立于那扇镌刻着万千亡魂图腾的归墟门前,手中紧握的归墟钥冰冷刺骨,与她掌心的温度形成绝然的对立。
门缝中,浓郁如墨的黑雾翻涌不休,一只枯瘦、指甲漆黑的手臂猛然从中探出,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,直取她的咽喉!
苏菱安没有半分闪躲。
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,仿佛眼前抓向自己的并非夺命的厉鬼,而是一缕无足轻重的尘埃。
在那枯手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刹那,她不退反进,手腕一转,将那枚通体幽光的归墟钥,精准地插入了门隙之中。
“你说我带着钥匙,却不敢开门……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清晰地压过了万魂的哭嚎,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,“可我今日,就是来开门的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钥匙在她指尖猛然转动。
机括咬合的刺耳声响彻地宫,那扇沉寂了千年的巨门随之震颤。
门内,一道稚嫩却毫无温度的童音穿透黑雾,幽幽响起:“你不怕门开之后,万魂噬你?”
苏菱安抬眼,只见门缝中蹲着一个诡异的孩童。
他身穿古旧的寿衣,面色青白,手中捧着一盏摇曳着幽蓝光焰的油灯。
那灯油,竟是粘稠如泪的液体。
他便是归墟门的看守者,归墟童。
苏菱安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盏泪油灯。
她眉心那道与生俱来的誓络银线微微轻颤,一种玄妙的感应瞬间建立。
她“看”到了,在那幽蓝的灯焰中,无数画面如走马灯般闪现:身披铠甲的丈夫回望城楼,妻子强忍泪水挥手作别,身后却是逼婚的家族;洪水滔天,年轻的母亲将啼哭的婴孩放入木盆,自己却抱着刻着夫君名字的牌位沉入浊流;华堂之上,锦衣少年被迫撕毁与邻家青梅的婚书,只为家族攀附权贵……
一幕幕,一桩桩,全是“被迫之别”。
他们的泪,他们的怨,成了这盏灯的油,燃了千年。
“你收集这些眼泪,”苏菱安指尖虚虚划过那冰冷的灯焰,“究竟是为了打开这扇门,还是为了锁死这扇门?”
归墟童抬起头,露出一双没有瞳仁、只有一片混沌的眼睛。
“玄冥子说,爱需誓约,别需见证。可若无人问一句他们愿不愿意,那所谓的誓约,不过是世间最好的灯油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里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沧桑,“油烧尽了,门……自然就开了。”
就在此刻,远在千里之外的安济坊地窖中,墨鸦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,通过法阵投影在苏菱安身前的空气中:“菱安!地脉第七锁彻底崩解了!玄冥子在归墟门后布下了‘心源阵’,他真正的目的,是以你的心源莲为引,用这万千含怨的魂魄为祭,召唤所谓的‘真祭司’降临!”
墨鸦话音未落,他身旁的小桃突然发出一声悲呼,竟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闪烁的机关目,用自己孱弱的身躯和鲜血,强行触碰了投影的核心!
“苏姐姐!”小桃的声音因痛苦而扭曲,却无比清晰,“闭门僧曾留下偈语……‘开门者,承其愿’!他们……他们不是不能说,是没人问!你要……你要替他们说出那句‘我愿意’!”
开门者,承其愿。
我愿意。
三个字,如惊雷在苏菱安的识海中炸响。
她瞬间明白了所有!
玄冥子要的不是简单的开门,而是要她在万魂怨念最顶点时,被迫成为那个“愿意”献祭的祭司!
苏菱安笑了。
她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符印,上面朱砂血纹勾勒出四个古字——我愿由心。
这是她最后的底牌,也是她此行真正的目的。
她将符印毫不犹豫地按向自己的心口,那符印触及肌肤的瞬间,便化作一道炽热的烙印,融入血肉。
剧痛袭来,苏菱安却挺直了脊背,一步踏入了那扇生死之门!
门内,是另一方天地。
无尽的冰渊,刺骨的寒气从四面八方侵蚀而来。
万千魂魄在她周围盘旋哀嚎,每一声都像一把冰锥,狠狠刺入她的神魂。
苏菱安双膝一软,重重跪倒在冰面之上。
她心口处,那朵原本生机勃勃的心源莲,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凝结成冰,体内的灵泉也随之冻结,几近停滞。
这是心源阵的力量,它在剥夺她的生机,逼她屈服!
但,苏菱安没有屈服。
她抬起头,迎着那万千充满怨毒与痛苦的魂魄,高高举起了自己按在心口的手。
那枚已经融入她血脉的“我愿由心”符印,在她以生命为薪柴的催动下,竟燃起了一捧金色的火焰!
“我不是来封印你们的!”她的声音在冰渊中回荡,带着无尽的悲悯与决绝,“我只是来问一句——如果可以重来一次,你们,可愿再做那场离别?”
刹那间,万魂静默。
所有的哀嚎、所有的怨毒,都在这一句之下,凝固了。
一道苍老而嘶哑的老妪声音,第一个响起:“我愿送我儿上战场,保家卫国……但我,不愿他到死都不知道,娘亲有多想再抱抱他……”
紧接着,一道少女的泣声传来:“我愿嫁给那人,与他白头……但我,不愿是被家族逼着,对着他的灵位说出那句‘永不相负’……”
“我愿……”
一道道声音响起,不再是纯粹的怨恨,而是带着无尽遗憾的真实心声。
苏菱安听着,泪水夺眶而出,却放声大笑。
笑声中,她并指如刀,猛地划过自己的手腕!
鲜血喷涌而出,温热的液体洒在冰冷的地面上,竟没有结冰,反而散发出灼灼金光。
她以血为墨,以指为笔,在这无垠的冰渊之上,奋力书写!
“我,苏菱安,代万千不愿者,于此立誓——”
“愿离别有声!”
“愿爱不为枷!”
“愿誓由心生!”
最后一个“生”字落笔,她眉心的誓络银线在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,随后轰然炸裂!
那银线没有消散,而是化作了千万道璀璨的金光,如一场浩大的流星雨,贯入了每一道魂魄的体内!
冰渊剧烈震动,那扇被视为禁忌与恐惧的归墟门,发出了开天辟地般的巨响,轰然大开!
这一次,不是为了吞噬,而是为了放行!
而就在苏菱安身后,地宫的入口处,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终于挣脱了最后的封脉束缚,手持长剑,踉跄着冲了进来。
他看到了那扇洞开的巨门,看到了门前摇摇欲坠、生机即将燃尽的苏菱安,目眦欲裂。
一声夹杂着绝望与心痛的嘶吼,撕裂了整个皇陵地宫。
“苏菱安!你说过要我活着等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