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根名为“誓络”的银线，与其说是灵力所化，不如说更像是一缕凝练到极致的意念。
它冰冷而灼热，一瞬间便在苏菱安的识海中扎下根，她枯竭的灵台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全新的、截然不同的力量。
意识的黑暗被撕开一道裂口，光影涌入，一幅破碎而颠簸的画面强行在她脑中铺开。
那不是她的眼睛所见，而是誓络另一端的感知。
地宫甬道在剧烈摇晃，碎石如雨般落下。
一个踉跄的身影在尘埃与黑暗中拼命前行，他撞在石壁上，额头鲜血淋漓，却浑然不觉。
他的双眼紧闭，眼角淌下两行血泪，那双曾清澈如寒潭的眸子，此刻已是一片死寂的混沌。
叶寒舟，瞎了。
他看不见，也听不见，归墟门闭合的冲击震碎了他的五感。
可他依旧在奔跑，唯一的方向来自于灵魂深处那微弱的、与他同生共死的契约感应。
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早已磨得看不出原样的药囊，那是她很多年前随手丢给他的，里面装着几颗最寻常的清心丸。
苏菱安的心猛地一抽，那痛楚远胜过心源莲冰壳碎裂的万千凌迟。
她想开口喊他，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血沫声。
“傻子……”
她用尽全身力气，从唇角挤出几个字，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，却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。
“我还没死，你急什么？”
没有人能听见。
但随着这句话，她做出了一个决定。
她调动起灵泉最深处、那仅存的最后一滴本源之力，那滴金色的灵液是她生命的最后保障。
她没有丝毫犹豫，将其尽数注入眉心的誓络银线。
金色的灵液顺着银线奔涌而去，瞬间点亮了整条脉络。
她对着那颠簸的视野，在心中立下第一个誓言。
“现在起，换我替你看着。”
轰——！
地宫最后一扇石门被叶寒舟用身体硬生生撞开，他整个人像断线的木偶般跌入冰渊祭坛。
刺骨的寒气瞬间包裹了他，可他感觉不到，他只知道，那缕牵引着他的心跳，就在这里，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。
他跪倒在地，在光滑的冰面上伸出颤抖的双手，像个无助的孩童般摸索着。
没有方向，没有声音，只有一片无尽的虚无。
他只能凭借着那份双生契的指引，一寸寸地向前爬行。
冰冷的地面磨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，留下蜿蜒的血痕，可他毫不在意。
终于，他的指尖触到了一片温热柔软的衣角。
就是她！
叶寒舟浑身一僵，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力量，猛地扑了过去。
他摸索着，终于触到了她冰凉的手。
那一瞬间，仿佛整个崩塌的世界都找到了唯一的支点。
他颤抖着，小心翼翼地将她那具几乎失去温度的身体揽入怀中，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一件绝世的瓷器。
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，滚烫的血泪落在她冰冷的肌肤上，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裂的风箱，每一个字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。
“你说过……要和我一起沉下去。”
他记得，在最绝望的时候，她曾笑着对他说，若这归墟就是他们的宿命，那便一起沉沦。
苏菱安艰难地喘息着，胸口传来一阵剧痛，她轻咳一声，吐出一口带着冰晶的血。
她靠在他怀里，感受着他疯狂而紊乱的心跳，虚弱地笑了。
“可我现在……想浮起来了。”
叶寒舟没有回答，只是用尽全力，更紧地抱住了她，仿佛一松手，怀中的这个人就会化作泡影，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。
与此同时，远离冰渊数百丈深的地窖内，墨鸦正死死盯着面前罗盘上疯狂旋转的指针。
他那只机关打造的义眼金光急闪，将地脉深处最细微的灵力波动都捕捉得一清二楚。
“不对劲！”他低吼一声，声音里满是惊骇，“血契幡虽然崩了，可归墟门……归墟门在自我修复！它的能量源没有被切断！”
他身旁，昏睡的小桃忽然翻了个身，眉头紧锁，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，嘴里开始含糊不清地呓语：“闭门僧说……闭门僧说……‘无契之誓’可镇墟……只要……只要有人愿为天下人立誓，不求回报，不立名姓……”
墨鸦猛地回头，死死盯住小桃。
无契之誓？
那是什么东西？
比血契幡更强大的封印？
安济坊，后院药庐。
苏菱安靠在已经恢复些许生机的灵泉边，叶寒舟就守在一旁，虽然看不见，但他固执地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，一刻也不愿松开。
苏菱安缓缓抬起手，指尖轻触眉心那道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印记。
随着她意念微动，誓络被激活，叶寒舟的“视野”再次出现在她脑海中——一片由声音、气味和触感构成的黑暗世界。
她能“看”到他紧绷的下颚，能“听”到他压抑的呼吸，甚至能“感受”到他掌心传来的、令人心安的温度。
这便是誓络的力量？成为他的眼睛？
就在她心神沉浸其中时，誓络银线猛地一颤，视野毫无征兆地被拉扯向一个遥远到无法想象的地方。
那是一座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孤山，山巅有一座破败的古庙。
庙内，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男人正跪在一块与安济坊地底一模一样的“天枢”残片前。
那人影，赫然是玄冥子！
他手中，正握着一片金光璀璨的莲花瓣，那是她母亲苏浅心源莲的一部分。
只听他对着天枢残片，用一种近乎疯魔的温柔低语：“妹妹，他选了她的女儿，舍弃了你。不过没关系，很快……很快我就会让你成为唯一。归墟的祭品已经备好，现在，该轮到你的好女儿，献出她的眼睛了。”
画面到此戛然而止。
苏菱安猛地睁开双眼，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寒光。
她瞬间明白了！
玄冥子处心积虑，布下如此大局，想要的根本不是她的命，也不是她这双普通的眼睛！
“他要的……是娘留给我的‘忆’！”是心源族代代相传，藏于血脉最深处的记忆！
夜色渐深，药庐内静得只剩下呼吸声。
窗外，一道虚幻的、几乎快要消散的残魂悄然浮现，正是那个枯守归墟门百年的鬼魂。
他穿过窗棂，飘到苏菱安面前，将一枚由至纯魂力凝结的冰雕钥匙，轻轻放入她的掌心。
“我等了一百年，不是为了等一个封门人，而是等一个敢开门的人。”他的声音空洞而悲伤，“在那扇门前，你说了‘我愿意’。就凭这三个字，我信你——你不会让任何人，再替我等下去。”
魂影开始消散，化作点点荧光。
“下次开门，别为封门……为放他们回家。”
话音落下，残魂彻底消散。
苏菱安握紧手中冰冷的“归墟钥”，钥匙上残留的执念仿佛烙铁般烫人。
她转过头，望向身旁叶寒舟沉静的睡颜，他的睫毛很长，即使在昏暗中，依旧能看出那张脸的轮廓是何等俊朗。
她伸出手，轻轻抚上他的脸颊，低声呢喃：“你看，这次不是你救我……是我，把你带回来了。”
然而，她并未察觉到，在她立下誓言、连接叶寒舟的那一刻起，她眉心识海深处的誓络银线，其另一端并非虚无。
在某个她无法感知的维度深处，那根线的末梢正微微震颤着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悄然拨动。
远在雪山神庙的玄冥子，已通过这根跨越空间的誓言之线，盯上了她那颗独一无二的……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