聋老太太那句如同淬了冰的诅咒,顺着晚风钻进屋里,盘旋片刻,才不甘地散去。
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。
屋子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刚才还香气冲天,能把神仙馋得跳墙的“国宴”,此刻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阴气笼罩,变得冰冷而又沉重。
桌上的琉璃芡汁不再晶莹,霜降牛肉的油花仿佛也凝固了。
那股子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,此刻闻在鼻子里,只剩下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。
何大清和傻柱像两尊泥塑的菩萨,僵在原地,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。
震惊、错愕、不解、还有一丝丝被冒犯的恼怒。
尤其是傻柱。
他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沾了水的棉花,又湿又沉,让他喘不过气来。
在他看来,赵铁柱刚才那番举动,简直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,狠狠地抽了他和他爹一人一个大嘴巴子!
聋老太太是谁?
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!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,接济过他棒子面的人!
就算是个普通的老人,也不能这么指着鼻子骂“不是人”啊!
这叫什么?
这叫大不敬!叫没规矩!
可……可一想到赵铁柱那铁塔般的身板,那说让符纸烧就烧的神仙手段,还有妹妹那句“保家卫国”的评价,傻柱又把涌到嘴边的火气,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。
他不敢发作。
这种想发作又不敢的憋屈,比当年被许大茂坑了,心里还难受一百倍!
就在这尴尬到能冻死人的气氛里,何雨水像是没事人一样,动了。
她拿起桌上干净的公筷,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松鼠鳜鱼,轻轻放进自己碗里。
然后,她抬起那双清冷如水的眸子,淡淡地扫过桌上神情各异的众人。
“哥,爸,动筷子啊。”
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,仿佛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对峙,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开胃小品。
“这鱼是活杀的,讲究的就是一个鲜。再不动筷,肉就老了,要腥了。”
何雨水的平静,像一块巨石,狠狠砸进了这潭死水里。
却没有激起半点波澜,反而让这潭水,显得更深,更沉,更让人看不透。
陆锋不动声色地拿起汤勺,给何雨水盛了一碗温热的佛跳墙,低声凑到她耳边,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:“没事吧?”
他担心刚才的冲突,会再次引动何雨水那不稳定的精神状态。
何雨水摇了摇头,端起汤碗,用眼神示意他安心。
一切,尽在掌握。
傻柱和何大清对视一眼,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和茫然。
得,闺女(妹妹)都发话了,吃吧。
两人拿起筷子,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。
可那尝遍山珍海味的舌头,此刻却像是失灵了一样,满嘴的珍馐佳肴,吃起来却味同嚼蜡。
这顿饭,算是彻底吃砸了。
桌上,最是玲珑心的,还是林婉儿。
她一眼就看穿了何家父子那份深入骨髓的尴尬和窘迫。
她端起桌上的酒杯,满满地倒上一杯散装二锅头,笑盈盈地站了起来。
那张甜美娇俏的脸上,丝毫看不出刚才揪着赵铁柱耳朵骂“哈批”时的泼辣。
“何伯伯,何大哥!”
她用那软糯又清甜的川渝口音,打破了死寂。
“这顿饭,是我林婉儿这辈子吃过最好吃、最顶级的饭菜!比我在四川吃的那些国营大饭店,厉害一百倍!”
“婉儿嘴笨,不会说别的,就借花献佛,敬你们一杯!谢谢你们的款待!”
她说完,仰起雪白的脖颈,竟是“咕咚”一口,将那杯高度白酒喝了个底朝天!
“好!”
这番乖巧又豪爽的举动,总算是让屋里那凝固的气氛,活络了那么一丝丝。
何大清和傻柱的脸上,也终于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傻柱闷着头,也端起酒杯,跟林婉儿碰了一下,然后一饮而尽。
辛辣的白酒顺着喉咙烧下去,像是点燃了一把火。
酒壮怂人胆。
那股子憋在心里的邪火,终于是压不住了。
他放下酒杯,筷子在碗里胡乱地戳着,嘴里终于忍不住,嘟囔出了一句带着怨气的话。
“那老太太……无儿无女,孤苦伶仃的,都快八十岁的人了,还能有啥子坏心眼?”
“我打小就住这院里,谁家揭不开锅的时候,没受过她老的恩惠……”
“就为了一句口音,就把人当成东洋特务……这也太……”
他的话,说得声音不大,但在座的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?
赵铁柱那张刚刚缓和下来的脸,瞬间又黑了下去,手里的筷子攥得“咯吱”作响。
陆锋的眼神,也冷了下来。
傻柱的话音未落。
一直安安静生、小口小口吃着菜的林婉儿,却突然“啪”的一声,放下了手里的筷子。
她抬起头,看着对面的傻柱。
那双总是笑盈盈、弯成月牙的眸子,此刻却收起了所有的笑意,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。
她看着傻柱,红唇轻启,声音不大,却像一颗小石子,在众人心头敲出了清晰的回响。
“何大哥,有些事情,是不能光看表面的。”
“就像这院子,看着人来人往,热闹得很。”
“可我刚才闲着没事,卜了一卦。”
林婉儿的目光,缓缓扫过窗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院落,语气幽幽地说道:
“这院子里的风水,很有问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