杭州城西,一处看似寻常的别院深处,却是另一番奢靡景象。
丝竹管弦之声靡靡,数名身披轻纱、体态婀娜的家妓正随着乐曲翩跹起舞。
水袖翻飞,眼波流转,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脂粉的混合气息。
五皇子司马景明斜倚在主位的软榻上,指尖随着节拍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扶手。
看似慵懒享受,但那半阖的眼眸深处,却是一片清明与算计。
陈先生静立在他身侧,目光低垂,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。
马统躬身站在下首,正小心翼翼地禀报着太守府内的情况。
“……自那日后,少夫人便一直称病卧床,马公子也告假在府。”
“整日守在栖桐院,看似忧心忡忡,属下观察,不似作伪。”
马统说着,眼角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些曼妙的舞妓,尤其在掠过其中一人时,目光骤然定格。
如同见了鬼一般,喉头猛地发出“咯”的一声异响,脸色瞬间煞白。
“夫……夫人!”他失声惊呼,声音尖锐刺耳,瞬间压过了靡靡乐声。
乐声戛然而止,舞姬们也停下了动作,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。
司马景明敲击扶手的动作一顿,缓缓睁开眼,看向失态的马统,眼中闪过一丝极淡却冰冷的杀意。
一旁的陈先生立刻上前一步,厉声呵斥:“混账东西!惊扰了殿下,你有几个脑袋?”
司马景明抬手,止住了陈先生的话头。
他想到此人眼下还有些用处,强行压下心头不悦,语气平淡无波,仿佛只是随口一问:“什么夫人?”
马统被陈先生一喝,吓得魂飞魄散,闻言连忙指着舞姬中那个让他失态的身影。
声音依旧带着颤抖:“她……长得很像夫人!”
司马景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,目光落在那名舞妓身上。
那女子约莫二八年华,身段窈窕,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舞衣,容貌清丽温婉。
眉眼间自带一股书卷气,此刻因惊吓而低垂着头,更显得楚楚可怜。
他眯起眼,仔细打量了片刻。
“胡说八道,”司马景明嗤笑一声,语气带着几分玩味。
“祝英台虽是女子,却自带几分英气,哪有这般温顺模样?”
他印象中的祝英台,是带着刺的,绝非眼前这等依附柔弱的菟丝花。
“不,不是少夫人,”马统急忙解释,冷汗涔涔而下。
“是...是太守夫人!小的从前跟在马文才身边时,常常见到夫人,就算化成灰我也绝不会认错!”
“这位……这位姑娘,与她足有九分相似!”
“哦?”司马景明眉梢微挑,似乎来了些兴趣。
马太守的原配夫人?他朝那名舞妓招了招手:“你,过来。”
那舞妓闻言,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,随即依言迈着细碎的步子。
温顺地走到榻前,盈盈跪伏在地,声音轻柔似水:“奴婢婉娘,拜见殿下。”
她微微抬头,眼波怯生生地流转,带着几分媚态,几分讨好,恰到好处地撩动着人心。
司马景明伸出手,用指尖轻轻捏住婉娘小巧的下巴,迫使她抬起脸来,仔细端详。
这张脸,确实美,他转而看向依旧惊魂未定的马统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:“真的很像?”
马统用力点头,如同捣蒜:“像!真的太像了!尤其是眉眼,简直一模一样!”
司马景明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,却未达眼底,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。
司马景明松开捏着婉娘下巴的手,眼中闪过一丝精光。
马德望丧妻不到两年,此刻若出现一个与亡妻如此相似的女子...
他挥手屏退众人,只留婉娘与马统。
“有趣。”他低语。
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棋子。
其他乐师与舞姬们如蒙大赦,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,陈先生也识趣地躬身退出,并轻轻带上了门。
偌大的厅堂内,只剩下司马景明、跪伏在地的婉娘,以及心惊胆战的马统。
他养着这些家妓,除了自己消遣,本就存了用以笼络、贿赂,甚至作为棋子安插的心思。
如今,这婉娘竟生得与已故的马太守夫人如此相像,这其中……似乎大有文章可做。
马文才……若你父亲身边,突然出现一个与你亡母酷似的女子,你会如何?
司马景明脑中飞速盘算着,一个更为阴损毒辣的计策逐渐成形。
他看着跪在脚下的婉娘,声音放缓,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:“婉娘,抬起头来。”
婉娘依言抬头,眼中水光潋滟,愈发显得我见犹怜。
“你可知,你生得像一个人?”司马景明问道。
婉娘怯生生地摇头:“奴婢不知。”
“不知也无妨。”司马景明笑了笑。
“从今日起,你好生学着如何伺候人,尤其是……如何伺候一位位高权重的长者。”
“若你能得他欢心,日后自有你的富贵造化。”
婉娘虽不明所以,但听到“富贵造化”四字。
眼中还是闪过一抹亮光,连忙叩首:“奴婢谨遵殿下吩咐,定当尽心竭力。”
司马景明满意地点点头,又看向马统,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淡:
“马统,你此次虽行事鲁莽,倒也……误打误撞,立了一功。继续盯紧太守府,尤其是马文才夫妇的动向,随时来报。”
马统见司马景明非但没有怪罪,反而说自己立功,顿时喜出望外。
连方才的惊吓都忘了,连忙躬身应道:“是!是!属下一定尽心尽力,为殿下效死!”
“效死倒不必,”司马景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,“好好活着,才能为本王做更多事。去吧。”
马统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。
厅内重归寂静。
司马景明独自饮尽杯中酒,目光再次落在婉娘身上。
如同在审视一件刚刚发现的、颇具利用价值的器物。
“马德望……马文才……呵呵。”
他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在空荡的厅堂中回荡,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算计。
一颗足以在马家父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棋子,已然握在了手中。
而这枚棋子的威力,或许远超他之前的任何布局。
钱塘江口的明争,太守府内的暗斗,都因这个意外发现的“故人影子”,而被赋予了全新的、更复杂的可能。
一场围绕着亲情、权力与背叛的狂风暴雨,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别院中,悄然酝酿。
而那个名叫婉娘的少女,尚不知自己即将被推向怎样一个命运的漩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