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黑翼佣兵团的营地已升起七道炊烟。
摩莉尔裹着染血的皮甲蹲在篝火旁,用匕首挑起半块焦黑的鹿肉,余光瞥见安东尼奥踩着露水走来。
这个总爱皱着眉头的中年人怀里抱着一摞卷边的羊皮纸,靴底沾着新泥——显然刚从费南德的粮仓巡查回来。
团长,费南德的存粮只够支撑三千人吃四十天。安东尼奥将羊皮纸摊开在她膝头,但他对外宣称有五千兵力。
另外...他压低声音,昨晚那队巡夜兵,有三个在赌钱时抱怨军饷拖欠了两月。
摩莉尔的指尖划过羊皮纸上歪扭的数字,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。
费南德急于扩张领地的弱点,比她预想的更明显。
这个刚继承爵位的年轻人,为了在贵族议会里站稳脚跟,硬是把原本两千人的私军扩充到五千,却连最基本的后勤都没理顺——正是她需要的。
去把魔法师叫来。她将鹿肉丢进火里,火星噼啪溅在羊皮纸上,让他再查查费南德的密信。
我要知道他和北边商盟的交易细节。
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树冠时,摩莉尔已站在费南德的训练场边。
二十个新兵正举着木剑笨拙地对冲,带队的小队长涨红着脸喊口号,却压不过此起彼伏的喘气声。
摩莉尔突然开口。
她的声音不算大,却像根细针猛地扎进吵嚷的空气里。
所有新兵都僵在原地,连费南德都从观礼台探出身。
她踩着满地草屑走到队列前,抽出腰间的短刀。
刀身映出新兵们困惑的脸——这是她特意让人打造的,刀背刻着黑翼佣兵团的火焰徽章。你们举剑时手肘太僵。她反手用刀背敲了敲最前排新兵的胳膊,敌人的刀不会等你们摆好姿势,所以出剑要像狼扑兔子——她突然旋身,短刀擦着右边新兵的耳尖划过,钉进三英尺外的靶心,快,准,不择手段。
训练场陷入短暂的寂静。
接着是费南德的笑声。
他穿着绣金线的锁子甲走下观礼台,靴跟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:克丽丝团长,你这训练法比我那老教官的鞭子管用多了。他弯腰拔出短刀,指腹擦过刀背的徽章,昨天你教的盾墙阵,我让第三队试了试,确实能防住投石器的碎石。
摩莉尔垂眸盯着自己沾着草汁的皮靴。
这是她故意露出的——前天深夜,她不小心让费南德看到黑翼佣兵团的训练手册,里面夹着半页被茶水浸透的联盟密信残页。
现在费南德眼里的热度,正是她要的信任萌芽。
能为领主大人效力是我的荣幸。她抬头时眼底泛起恰到好处的慌乱,只是...我前日收到消息,尼根那边需要我回去处理些急事。
费南德的手指在刀鞘上敲了两下。
他身后的亲卫队长立刻上前耳语几句,他的脸色稍缓:我派五队骑兵送你。
但...他将短刀插回摩莉尔腰间,半个月内必须回来。
我的新兵可等不及学你的狼扑式
摩莉尔在马背上回望渐远的营地时,安东尼奥的密报刚好送到。
费南德确实没发现那页残信是用特殊药水写的,更没察觉他派去跟踪黑翼佣兵团的斥候,早被魔法师用幻象引去了相反方向。
她摸了摸怀里的水晶瓶,里面装着陈健的回信——联盟同意她的计划,前提是别让费南德的血溅到尼根的城墙。
三天后,艾拉切带着二十个裹着费南德家徽披风的佣兵潜入杰弗里领地。
他们在月黑风高夜洗劫了三个靠近边界的村庄,故意留下半块绣着金鹰的袖扣——那是费南德最爱的裁缝铺出品。
当摩莉尔回到黑翼营地时,杰弗里的使者正攥着带血的控诉信,在费南德的议事厅拍桌子。
你说不是你的人?杰弗里的脸涨得像煮熟的火鸡,他扯过旁边缩成一团的老农,他说看见金鹰旗!
我女儿的珍珠项链还在你士兵手里!老农哆哆嗦嗦举起半枚珍珠,在烛火下泛着冷光——和费南德上周送给他情妇的那串,正是同批货。
议事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。
东边的老领主捻着胡子叹气:费南德爵士,你上次抢了我三片牧场时,也说过不是我的人南边的胖领主拍着肚皮附和:听说你军饷都发不出,士兵抢点东西也算情有可原...
费南德的手按在剑柄上,指节发白。
他看向摩莉尔,却见她正低头研究自己的指甲,仿佛这热闹和她无关。我以骑士的荣誉起誓——他的声音里带着裂痕,这绝对是阴谋!
荣誉?杰弗里冷笑,你父亲的荣誉还挂在王城的英雄祠里,你倒先学会用阴谋了。他甩开老农,大步走到费南德面前,要么赔我五千金币,要么战场上见。
火把在风里摇晃,将费南德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他突然转身踹翻身边的木凳,木料断裂的声音惊得烛火乱跳:战就战!
我费南德的剑,还没怕过谁!
深夜,摩莉尔的帐篷里飘着焦糊味。
她捏着半张烧了一半的密信,看着火舌舔过艾拉切已就位几个字。
外面传来费南德的怒吼,他正让亲卫去召集所有能拿剑的人。
她吹灭最后一点火星,起身时斗篷扫过案几,露出下面摊开的地图——尼根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又圈,旁边用小字写着:费南德的怒火,够烧穿杰弗里的防线了。
风掀起帐篷门帘,远处传来狼嚎。
帐篷外的喧嚣透过牛皮毡帘渗进来,费南德的怒吼混着铁器碰撞声,像一锅煮沸的钢水。
摩莉尔将最后半片密信按进铜盆,火星噼啪炸开,灰烬裹着杰弗里防线几个残字,打着旋儿粘在她沾血的皮甲扣上。
她伸出指尖,看着那点黑灰在掌心跳跃,嘴角终于浮起不加掩饰的笑意——费南德踹翻木凳时脖颈暴起的青筋,杰弗里拍桌时震落的茶盏碎片,都在她昨夜的沙盘推演里演过三遍。
艾拉切那小子,倒真把金鹰袖扣埋得巧妙。她对着炭火低语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短刀的火焰徽章。
三天前在杰弗里领地村庄里洒下的血,此刻正变成费南德颈上的绞索——老农手里的半颗珍珠,是她让魔法师用幻术粘在士兵甲叶缝隙里的;那串所谓同批货的情妇项链,早被她的人在黑市买通珠宝商,改了刻款。
费南德以为自己在贵族议会里拉拢的,东边老领主的叹气、南边胖领主的附和,哪个不是收过黑翼佣兵团的金币?
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
摩莉尔掀帘望去,只见费南德的亲卫队长正拽着个浑身是泥的斥候往议事厅跑,斥候的斗篷下露出半截折断的羽箭。
她眯起眼——这该是费南德派去杰弗里领地查探的人,被她的魔法师用幻象引去了北边山谷,此刻怕是刚从陷阱里爬出来。
果不其然,片刻后议事厅传来更剧烈的砸桌声:什么?
杰弗里的边境军已经往红土坡集结?
要的就是这股急火。摩莉尔退回帐内,从木箱底层抽出卷着羊皮绳的联盟密报。
陈健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:费南德的野心需用战争磨钝,杰弗里的领地需用鲜血染红。她将密报塞进炭盆,看着二字先被火苗吞噬——那座被红笔圈了又圈的城池,此刻正安静地卧在地图角落,像头等待进食的巨兽。
风突然大了,吹得帐内烛芯噼啪作响。
摩莉尔走到案前,地图上的红圈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下面用更小的字体标注的费特愕领·东境。
她伸手压平纸页,指腹在费特愕三个字上轻轻一按——那里有她上个月派去的三个吟游诗人,此刻该正用竖琴弹唱杰弗里屠村暴君的民谣;有她埋下的五车发霉麦种,该正让费特愕的麦田泛起黄斑;还有艾拉切的副手,带着二十个扮成商队的佣兵,此刻该已混进了费特愕的铁炉堡。
就要开始了。她对着地图低语,声音轻得像羽毛扫过羊皮纸。
帐外传来费南德的亲卫吹响号角,悠长的号声撕裂夜雾,惊起林中宿鸟。
她解下染血的皮甲挂在木桩上,露出里面绣着黑龙的暗纹衬裙——那是龙后的标志,从不在凡人面前显露的真相。
当第一缕晨光漫过帐篷顶时,摩莉尔已跨上她的黑鬃战马。
她回头望了眼还在点兵的费南德营地,马蹄突然顿住——东边天际泛起诡异的紫霞,那是魔法师释放大范围幻象的征兆。
她勾了勾嘴角,踢马向前。
紫霞下的费特愕领,此刻该有个农夫举着发霉的麦穗,正敲开领主府的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