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要做这盘棋局上,唯一一个掀翻棋盘的人。
三日后,夜色如墨。
昭阳殿的密室里,烛火摇曳,映着虞妩华冷艳如霜的面容。
她面前,跪着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,正是宫中专司拟旨录事的小传诏郎,此刻他抖得如同风中落叶。
“娘娘……这、这是欺君之罪……”少年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虞妩华却只是将一方烙着凤凰暗纹的火漆印章缓缓推到他面前,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,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:“本宫知道。所以,写得越像真的越好。”她微微倾身,吐气如兰,“就写——雁门关失守,帝染沉疴,危在旦夕。”
少年一颤,看着那枚代表着贵妃私印的印章,终是认命地提起笔,在特制的八百里加急军报黄绢上,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这足以颠覆朝野的十二个字。
虞妩华亲自用蜡封缄,盖上私印。
翌日清晨,她心腹中最不起眼的铜豆儿扮作一脸风霜的驿卒,趁着百官上朝的喧嚣,将这封“军报”不着痕迹地塞进了通政司的急奏文书堆里。
她不是真的要反。
她只是想赌一局人心。
赌他若真病危,她那颗被恨意填满的心,是否会腾出一丝空隙来安放恐惧;更要赌他身边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,在嗅到权力的真空时,会露出怎样一副贪婪的嘴脸。
惊雷炸响,比她预想的更快。
消息如瘟疫般从前朝蔓延至后宫,六宫妃嫔人人自危,宫女内侍噤若寒蝉。
最先有动作的,是前朝云昭仪的旧部。
她们并未哭闹,而是迅速聚集在宫中偏僻的清净庵外,设下简陋法坛,由老尼领着,一遍遍唱起了那首凄婉的《安魂曲》。
歌声幽幽,飘散在紫禁城上空:“……唯有纯心可慰君心,愿以我身,代君苦厄……”字字句句,都在暗示着,她们愿为君王献祭祈福,重演云昭仪当年的“忠烈”。
与此同时,一则更隐秘的消息,由风铃儿递到了虞妩华手中。
负责御衣的夜织宫女发现,那件被药汤浸湿的龙袍,并未送往绣坊,而是被陛下亲自收了起来。
昨日她斗胆窥探,竟发现龙袍被烫坏的襟口处,有几道极为生涩紊乱的针脚,像是有人笨拙地想亲手缝补,却又半途而废。
“陛下……像是不愿假手于人。”
虞妩华握着密报的指尖微微收紧。他竟在自己缝补那件衣服?
她还未来得及细品这其中滋味,乾清宫那边已然风云突变。
假军报在半个时辰后,准确无误地送到了萧玦的御案上。
他只看了一眼,修长的手指便轻轻拂过封泥上那熟悉的凤凰纹路,深邃的黑眸中没有丝毫惊怒,反而有一抹极淡的笑意,如冰雪初融。
他没有发作,甚至没有传召任何人,只对身边的厉昭淡淡吩咐:“传旨,朕龙体欠安,即刻起闭宫静养,不见外客。”
一声令下,乾清宫大门紧闭,殿内所有烛火尽数熄灭,只在寝殿深处,留了一盏如豆的孤灯,在风中明灭不定,仿佛随时都会熄灭。
“陛下闭宫了!灯也熄了!”
消息传回昭阳殿,虞妩华猛地从贵妃榻上站起,呼吸瞬间被抽空。
他……他竟然顺水推舟,将这场戏演了下去!
他是真的病重,还是……在等她自投罗网?
她死死攥住紫檀木扶手,指甲几乎要嵌进木纹里。
前世冷宫中那句决绝的嘶喊在耳边轰鸣:“你既无情,我何必有义!”
可理智在这一刻分崩离析,她的脚步完全不受控制,径直冲出了殿门。
雨,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,冰冷的雨丝瞬间打湿了她的云鬓和衣衫。
她甚至忘了穿鞋,赤足踩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,发髻散乱,仪态尽失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冲进去,看看他!
“砰!”
乾清宫的殿门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撞开。
殿内一片死寂,只有那一点昏黄的烛光,映着龙榻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。
她浑身湿透,狼狈不堪,像一只溺水的蝶,疯了一般扑到龙榻前,抓住他的衣袖,声音因恐惧而剧烈颤抖:“陛下!陛下你还好吗?!”
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,这一刻,什么痴傻伪装,什么复仇大计,全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她的眼中,只有最纯粹、最原始的惊惶与恐惧。
榻上的人,缓缓睁开了眼。
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,没有一丝病气,只有彻骨的清明和一丝……得逞的冷笑。
“你倒是比谁都急。”
一模一样的话,却带着截然不同的意味。
虞妩华如遭雷击,猛然惊醒。
她慌忙想抽回手,想后退,想重新戴上那副天真无害的面具。
晚了。
一只铁钳般的大手闪电般扣住了她的手腕,将她死死地禁锢在原地。
萧玦缓缓坐起身,用一种审视猎物的目光盯着她,声音低沉而沙哑,带着一丝病态的满足:
“这一晚,朕等了多久?”
虞妩wha用力挣脱,踉跄后退了两步,惊魂未定地看着他。
殿门外,风铃儿惊骇地窥见这一幕,立刻悄无声息地隐入雨幕之中。
殿内,只剩下他们二人,以及一室的死寂。
“你知道朕为何不让任何人近身么?”萧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,他赤足走下龙榻,一步步向她逼近,“因为人人都想替朕‘好’。云昭仪的旧部想用一场献祭换取荣耀,朝臣们想用谏言逼朕退让,连你……”他停在她面前,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,“也想用一场戏,来试探朕的这条命,是不是还热着。”
他微微俯身,气息喷薄在她脸上:“可你冲进来那一刻,眼里没有算计,只有怕。”
虞妩华喉头一阵哽咽,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回昭阳殿的路上,她心口那道红痕再度传来尖锐的灼痛,她掀开衣襟一看,那道细痕旁,竟又延伸出第二道交错的血丝,如蛛网般缠绕心脏。
她扶着廊柱,遥遥望着远处清净庵的方向,那里还在低吟着《安魂曲》。
她忽然低低地笑了,笑声中带着一丝明悟的凄然:“你们要的‘纯心’,不过是一具不会反抗的躯壳。而他要的……是我虞妩华活着、疯着、恨着、爱着的每一刻。”
就在这时,一名眼生的小宫女悄悄走近,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料塞进她手中,正是那块被烫坏的龙袍襟布。
虞妩华展开一看,只见布料背面,用朱砂赫然写着两个小字——
等你。
黎明破晓,天光惨白。
虞妩华彻夜未眠,她立于窗前,手中紧紧攥着那块丝料,两个朱红小字几乎要烙进她的掌心。
这场博弈,已然换了规则。
或许,现在才算真正开始。
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,是安神嬷嬷,她的脸色苍白如纸,声音在清晨的静谧中抖得不成样子,隔着门扇跪禀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