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锦明坦言道:“我目前还不想死。我要是死了,边防那么多骄兵悍将可没人管束。”
宋正卿笑道:“周将军快人快语。人人都是惜命的。”
“惭愧,惭愧。”
“我们本想将此法告知林芳,”宋正卿继续道,“可她被软禁,我们无法靠近。您是她的家人,自然有千百种方法靠近她。如今,真心实意想救那两个孩子的,除了将军您,恐怕也只有林芳了。之前林芳曾托李婉儿带过一封信给我们,上面只写了一句话:‘为人父母者,虽死不辞’。她便是想请我们救她的子女。如果我们把这个方法告诉她,她定然会答应。”
听到“为人父母者,虽死不辞”这句话,这位铁血将军的虎目之中,瞬间涌上了滚烫的热泪。
好一个林氏!
好一个“为人父母者,虽死不辞”!
一个柔弱的女子,尚有如此决绝与担当。
他周景明,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,一个执掌千军万马的大将军,却在这里畏首畏尾,忠孝两难!
“哈哈哈……哈哈哈哈!”
他猛地仰天大笑,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自嘲与悲凉。
宋正卿看着他,缓缓说道:“我们认为,林芳定会牺牲自己去救一双儿女。可一旦她牺牲,没有了‘肉太岁’的供养,您的父亲周太傅,也定会油尽灯枯而死。现在,难题交给了您,您要不要把这个方法告诉林芳?若告诉她,死的便是她本人和令尊;若不告诉她,您的侄子侄女便会被活活吸死。”
难题,扔在了周景明身上。
周景明止住笑声,缓缓道:“自我上战场以来,向来一往无前,所向披靡,因我心中无愧。可现在,我畏首畏尾,因我心中有愧。自古忠孝两难全……”
周景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“我父,当朝太傅,为奸人所惑,沉迷巫蛊邪术,以至亲血脉为祭,行那逆天续命之事,已然丧尽天良,动摇国本!”
“我身为长子,不能坐视父亲堕入魔道,陷我周家于万劫不复!”
“我身为大将,更不能容忍此等妖邪,在天子脚下为祸苍生!”
周景明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,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。
如此一来,无论谁都无法指摘他不孝,他行动起来才能无所顾忌。
宋正卿终于松了口气。
“宋公子,还需要我做什么?”周景明问道。
“需要您救出林芳,让她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周太傅的八十寿宴之上,让她有机会,将真相公之于众。如果能让周太傅浪子回头,放下屠刀的话,那林芳就不用牺牲自己,周太傅本人也可以正常寿终正寝。如果周太傅执迷不悟的话,那林芳就只能以命换命了。”
“唉,希望我父亲能够迷途知返。”周景明答应下来。
宋正卿提醒道:“不过,此事若说出去,恐怕会有许多人骂你不孝,你会被万人指责。”
周景明淡淡一笑道:“子曰:‘父有争子,则身不陷于不义。故当不义,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。’”
宋正卿一愣,随即拱手道:“没想到周将军文武全才。”
周景明道:“关公夜读《春秋》,乃千古佳话。我自然比不上关将军,却也知晓多读书没有坏处。话说回来,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?难道只是为了救林芳和她的子女?还是说想扳倒我父亲?”
此话一出,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激烈的杀气。
窗边有几只飞鸟,顿时被他惊走了。
宋正卿给自己斟了杯酒,说:“我了一介布衣,无依无靠,您父亲倒了对我而言毫无好处,我与林芳也并未见过面,无恩无怨。但是我妹妹为了救林芳和他的子女,如今身陷囹圄,所以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想救我妹妹而已。”
“你为了救你妹妹,就让我送我父亲去死?”
“皇上最恨人结党,而你父亲罗织党羽多年……周将军是聪明人,肯定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。您父亲实在是在这个位置上坐的太久了。他已经忘了激流勇退才是正道。但是您没有忘,您要是提醒他的话,肯定会得到皇上的青睐,对您而言,好处远远比坏处多。”
“宋公子才是聪明人,真是相见恨晚!来,咱们痛饮一番。”
宋正卿与周将军喝得酩酊大醉。
……
第二日,宋正卿又和李婉儿一起,去拜访了刑部侍郎李继尧。
他将“肉太岁”的全部秘密与真相,都和盘托出。
听罢,李继尧脸色大变,神情凝重。
“周太傅权倾朝野,党羽众多,若无万全之策,仅凭你我之力,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。”李继尧和周太傅乃是政敌,自然乐得看到周太傅落水。
可是他也知道周太傅是一座难以扳倒的大山。
“大人说的是。学生此来,正是想请大人联络几位朝中刚正不阿的御史言官。周太傅多年来结党营私,祸乱朝纲,其罪状早已罄竹难书,民意沸腾,天怒人怨。如今,我们只需一个时机,一个能将他所有罪行,公之于众的时机。他以子女的性命为自己续命,此事传出去,肯定人神共愤。”
“没那么简单。”李继尧沉声道,“当初周太傅病重之时,朝中确有不少有志之士蠢蠢欲动。可他突然又变得精神矍铄,余威犹在,如今人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了。”
“但大家也看出来了,他已是日薄西山,不少人也知道他是强行续命而已。其实,最关键的,是皇上对周太傅的态度。”宋正卿道。
李继尧眼中精光一闪。
周太傅把持朝政多年,四处安插党羽,在许多衙门,他的话甚至比皇上的话还管用。
皇上投鼠忌器,一直隐忍,只盼着周太傅年事已高,能早日致仕还乡。
没想到周太傅年届八十,仍然不肯主动辞官。
当得知周太傅病重时,皇上虽未有任何表示,心中定是松了口气的。
那几日走路都轻快了许多。
后来周太傅重新上朝,皇上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。
其实,这已说明皇上心中不悦。李继尧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
不过,这样的话,可不能说出口。
需得提防隔墙有耳。
李继尧又问道:“若扳倒了太傅,那可就是得罪了太子。”
“太子是明白人,”宋正卿道,“一边是皇上,一边是太傅,谁的支持更重要,想必他心里最清楚。”
“看来宋公子已是胸有成竹。只不过,你说要等待一个时机,这个时机,究竟是什么时候?”李继尧问道。
“马上就到了。”宋正卿的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,“三天之后。”
李继尧心中一动:“你是说……太傅的八十寿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