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意从骨髓中渗出,佐藤光猛地站起身,动作决绝得像是在斩断自己的手臂。
她走到墙边,将那张精心绘制的“蜂巢计划”结构图一把撕下。
图钉弹开,细线崩断,那曾被她视为对抗命运之蓝图的纸张,在她手中被揉成一团,毫不留恋地送入一旁的碎纸机。
机器发出低沉而满足的嘶鸣,将她的心血、她的缜密、她的破绽,一同化作纷飞的细雪,落入漆黑的垃圾袋中。
她看着那些碎屑,眼中没有半分不舍,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。
既然有形的网络是靶子,那她就创造一个无形的潮汐。
她不再依赖那个位于印刷厂的单一控制终端。
她坐回电脑前,双手在键盘上飞舞,将那个庞大的预警程序拆解成五个截然不同、彼此独立的微小模块。
它们像蒲公英的种子,被她借由城市的网络信风,悄无声息地植入到高专周边的三家大型影院、一所老旧的社区活动中心,以及一场即将举办的露天音乐节的技术系统后台。
每个模块都只会被激活一次,用完即毁。
触发条件更是天差地别,彼此毫无关联。
影院的模块依赖于特定放映厅内温度的瞬间骤降,社区中心的脚本响应着人群密度超过安全阈值的瞬间,而音乐节的预警则隐藏在低音炮输出功率的异常波动里。
她将这个新方案命名为“散播种子”。
从这一刻起,她放弃了掌控。
即使她被捕、被抹杀,这些匿名的种子也会在预设的时间里,依照各自的逻辑悄然萌芽,完成它们仅有一次的使命。
次日排练间隙,木村纱织正在后台擦拭灯具,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。
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她走到角落,迟疑地接起。
“你好,是木村小姐吗?这里是高专技术支持组,”电话那头的声音彬彬有礼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感,“我们正在进行系统安全升级,需要你提供一下旧校礼堂主控台的管理员密码,以完成远程校验。”
木村纱织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佐藤光的警告在她脑中回响——任何主动索要权限的“官方”来电,都是敌人。
她强作镇定,用略带歉意的语气回答:“啊,非常抱歉,我刚刚给系统做了本地升级,现在正处于重启锁定状态,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后才能操作。您看……”
“不必了,我们稍后会派人过去。”对方干脆地挂断了电话。
冷汗浸湿了木村的后背。
她没有丝毫犹豫,立刻按照佐藤紧急预案中的指示,找到后台的备份硬盘,执行了最高级别的格式化指令。
做完这一切,她像往常一样下班,混入人流。
然而,当她走到自家公寓楼下时,却敏锐地发现门禁旁的信箱上,夹着一张不属于任何住户的、对折的纸条。
她不动声色地取下,快步上楼。
关上门后展开,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、毫无特色的黑体字:“别相信穿白大褂的人。”
这行字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。
藤井凉子被带走时,来的就是穿着像研究员一样的“医生”。
她攥紧口袋里那枚存有“蓝灰切换”操作痕迹的U盘,那是她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道护身符。
她没有回家,而是转身走进了街角的24小时便利店,在公共电脑前坐下。
用一次性邮箱登录了佐藤留下的加密渠道,她上传了一段精心制作的测试视频。
视频画面是舞台灯光的常规调试,但在看似随机的闪烁节奏中,却隐藏着一段变体的SoS求救信号。
这是她第一次,主动向那个未知的“信号源”传递自己的警示。
与此同时,青山龙之介正以“设备安全巡检”的名义,走进了那家老旧的社区活动中心。
他径直来到二楼的放映室,熟练地打开了投影仪的后台固件。
果不其然,在数万行代码的深处,他发现了一段格格不入的异常脚本。
它很小,结构简单,却像一颗寄生虫,完美地与系统融为一体。
他尝试追踪脚本来源的Ip地址,然而数据流像一条狡猾的泥鳅,在七个不同国家的代理服务器间连续跳转后,最终消失于一个早已被物理摧毁的废弃服务器地址上。
线索断了。
他蹲在嗡嗡作响的机房角落,拿出手机,对着屏幕上的代码拍照取证。
就在这时,天花板上的广播喇叭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电流声,紧接着,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彻整个空无一人的房间:“温馨提示,请勿触碰红色紧急制动按钮。”
青山龙之介的动作一僵。
他缓缓抬头,正对上墙角那个微微转动,仿佛正在凝视着他的监控摄像头。
他瞬间明白了。
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,根本不是在狼狈地逃窜和躲藏。
她是在用这些被遗留下的、无法追踪的痕迹,筛选、测试,甚至挑衅每一个试图接近真相的人。
“你不是在逃避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嘴角竟泛起一丝兴奋的笑意,“你是在筛选谁能看见你。”
咒术高专,特级会议室。
五条悟将一份报告投影在所有高层成员面前,标题醒目——《关于非战斗型情报源的战略价值分析》。
“过去一周,以高专为中心的东京西南片区,平民因意外咒灵事件的避险成功率,比上月同期提升了百分之四十一。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人的窃窃私语,“所有成功避险的案例,全部发生在电影院、剧院、礼堂等公共活动场所。这不是巧合,是有人在用我们无法理解的非术式手段,重构特定人群的认知边界,让他们提前规避了危险。”
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出一道弧线,圈出了那几个发生过“异常”事件的地点。
“收容和抓捕是最愚蠢的方案。我们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敌人,而是一个潜在的盟友——哪怕他至今仍躲在暗处。我提议,立刻中止所有针对‘信号源’的抓捕行动,转为设立‘共生保护机制’。”
会议室里一片哗然。
保守派的长老们面面相觑,无法理解五条悟的惊人之语。
会议结束后,五条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,在私人终端上输入了一行指令:“向我个人开放b级及以下公共设施监控接口的最高访问权限,限时七天。”他在跟时间赛跑,既要抢在总监部之前,也要抢在那个同样在追查的未知势力之前,找到那个“幽灵”。
深夜,废弃印刷厂。
佐藤光收到了木村纱织发来的那张加密照片。
照片的拍摄角度很刁钻,似乎是从某个通风管道的缝隙里拍的。
画面中,舞台机械师岛田健一正将一个U盘悄悄塞进技术天才宫本拓海的手中。
而U盘的封面上,用马克笔写着一行清晰的字:“真相不应被篡改”。
佐藤光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。
岛田健一掌握着滑轨位移的证据,如果这份U盘里包含了完整的后台程序逻辑,以宫本拓海的才华,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还原出她整个“蜂巢计划”的网络结构和触发逻辑!
危险!
她立刻启动了最后的应急协议——“声影剥离”。
她不再试图传递任何具体的画面或隐喻,而是在所有活跃的预警节点上,同步强制插入了一段仅有0.3秒的、绝对的静音黑屏。
这是一种信息熵的暴力轰炸,用纯粹的“空”,去干扰和覆盖任何潜在的预知碎片。
就在这一刻,东京某地铁站内,一名正因偏头痛而痛苦不堪的图书管理员,眼前突然一黑,耳边所有嘈杂的声音也消失了0.3秒。
这种突兀的感官剥夺让她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,仿佛是死亡的预演。
她想都没想,不顾一切地从拥挤的站台上冲了出去,逃向地面。
在她身后不到半分钟,一处天花板因低阶咒灵的常年侵蚀而轰然坍塌,碎石砸满了她刚才站立的位置。
第五名天然接收者,被拯救了。
而印刷厂内,佐藤光眼前的世界也同样凝固了整整三秒。
极致的黑暗过后,光明重新涌入,她感到喉头一甜,一缕鲜血从唇角缓缓渗出。
她剧烈地咳嗽起来,身体蜷缩成一团。
恢复意识后,她用颤抖的手拿起桌上的记事本,翻到新的一页,艰难地写下几个词。
“链路x5,信任x2,暴露倒计时:未知。”
她扔下笔,疲惫地蜷缩在冰冷的工作间角落里,像一只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候鸟。
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,但那些光芒再也无法照进她所在的这片孤岛。
她缓缓地、几乎是凭着本能,从口袋里摸索着,最终握住了一支冰冷而熟悉的、最原始的工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