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天的黄昏。
一只猎鹰,落在了温弈墨书房的窗棂上。
是师父的回信!
她颤抖着手,解下信筒,展开那张薄薄的信纸。
信纸上,没有多余的寒暄,只有三行字。
第一行:他,非龙种。此事先帝晚年似有察知,却为时已晚。
第二行:先帝真正属意之储君,是永亲王,温明远。
第三行:汝父之“病逝”,非天意。以绝后患,方保今日之龙椅安稳。
信纸从温弈墨的手里飘悠悠地落下去。
原来……
原来那些都不是猜疑。
全是真的!
那个她叫了十几年“皇伯父”的人,不仅是个窃取了皇位的杂种,还是……
还是她的杀父仇人!
她的父亲,那个温润如玉,满腹经纶,会抱着她教她写字的父亲……
那个心里装着天下,挂念着老百姓,本来应该成为一代明君的父亲……
竟是死在如此卑劣的阴谋之下!
“啊——!”
一声压抑至极的悲鸣,终于从她的喉咙里迸发出来。
悲痛,如同滔天的巨浪,瞬间将她淹没。
她伏在桌案上,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,泪水,无声地决堤。
她把自己关在屋里,一整夜都没出来。
安谈砚守在门外,听着里面传来令人心碎的哭声,他紧紧地握着拳,手背上青筋暴起。
***
第二日,天光微亮。
门开了。
温弈墨从屋里走了出来。
她换上了一身素白的衣裙,发髻梳得一丝不苟。
她的眼睛又红又肿,可眼睛里已经看不到昨天悲伤和脆弱的样子了。
眼泪都流完了。
剩下的,是无尽的恨意和杀意!
她看了看守在门口一晚上没合眼的安谈砚,牵着他的手朝着府里的祠堂走过去了。
祠堂里供着永亲王的牌位。
温弈墨点了三炷香,直挺挺地跪在蒲团上。
她抬起头,望着那两块冰冷的木牌,字字泣血。
“父王!母妃!”
“女儿在此立誓——”
她重重地磕了个头,额头贴在那冰冷的地砖上。
“必手刃仇敌,血洗奸佞!”
“必将那窃国逆贼,碎尸万段!”
“必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!”
她缓缓抬起头,眼角那颗极小的泪痣,在晨光下宛如一滴凝固的血泪。
“我,温弈墨,对天盟誓!”
“不报此仇,誓不为人!”
“定要用温明谦的血,来祭奠你们在天之灵!”
祠堂里的空气冷得像冰,混着香烛燃尽的灰烬味,钻进人的骨头缝里。
温弈墨就那么跪着,背脊挺得像一杆孤傲的枪。
晨光透过雕花木窗,在她素白的裙摆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却照不进她那双被恨意填满的眼。
许久之后,安谈砚直接伸出手,不容拒绝地把她从那冰冷的地上拉了起来。
温弈墨的身子僵硬,任由他拉着。
安谈砚握着她那冰凉的手,走过长长的回廊,把她带回了房间。
门缓缓合上,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与声。
安谈砚一把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,紧紧地拥抱着她。
压抑了一整夜的悲恸,在这一刻,轰然决堤。
“我爹他是被毒死的……被温明谦……被那个杂种和林石诣联手害死的!”
“他偷走了我爹的江山……偷走了我的一切……”
她在他怀中泣不成声,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。
安谈砚的身躯猛然一僵,心疼就像潮水一样,铺天盖地地把他淹没了。
他收紧手臂,用尽全身的力气,将温弈墨紧紧地嵌入自己的怀里。
“墨儿,别怕。”
“你的仇,我帮你报。”
他捧起她泪水纵横的脸,用指腹轻轻拭去那滚烫的泪珠。
“这江山,你若想要,我便是你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剑。”
他的目光灼灼,像两团燃烧的火焰,要将她心底的寒冰尽数融化。
“别怕。你有仇,就是我的仇。这大好的江山,要是你想要,我就给你打下来。”
温弈墨泪眼婆娑地望着他,眸子里,闪过一丝脆弱与怀疑。
“你…难道自己就不想坐上那个位置吗?”
“你是男子,是定远王府的小王爷,你手握重兵……若我为帝,你……”
你将如何自处?你甘心屈居于一女子之下吗?
她的话没说完,不过安谈砚都明白。
他笑了,笑容里有点无奈,可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。
安谈砚伸出手指头,轻轻地放在她凉冰冰的嘴唇上,不让她再说下去了。
“我安谈砚此生所求,从始至终,唯一个你而已。”
“谈砚此生,志不在庙堂,只在你身旁。”
“若你为帝,我便是你的帝夫,是你禁军的侍卫长,是你未来孩子的父亲。我的世界里,只有你,也唯有你。”
话音未落,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。
那是一块玄铁铸就的虎符,入手冰凉,上面雕刻着狰狞的虎头,透着一股肃杀之气。
是定远王府的兵符!
安谈砚连眼都没眨一下,就把这能调动定远军三十万兵马的虎符,塞到温弈墨的手里了。
“这是我的全部兵权,我的身家性命,我的一切。
“现在,和我的未来,都交给你。”
他微微躬身,执起她的手,在虎符上印下一吻,然后抬起头,眼中是全然的信赖与臣服。
“我的陛下。”
温弈墨一下子愣住了。
她低下头看着手心里又沉又凉的虎符。
它代表着无上的兵权,代表着绝对的力量,更代表着这个男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爱。
所有的疑虑,所有的不安,在这一刻,尽数化为乌有。
剩下的,只有汹涌翻腾的爱意与燃尽一切的决心。
她猛地攥紧虎符,主动抬头,吻上了他的唇。
自那日起,京城的风向,变得愈发诡谲。
林党倒台,并没有让冯家崛起,反而变得风雨飘摇。
温明谦因身世疑云,对冯太妃和整个冯家都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憎恶与忌惮。
朝堂之上,冯典的日子,过得举步维艰。
以前那些巴结他的官员,现在一看到他就躲得远远的,绕着道走。
裴惊梧和顾之川,两人一暗一明,配合得天衣无缝,屡次在政事上让冯典下不来台。
龙椅上的温明谦,只是冷眼旁观,甚至偶尔还会不轻不重地推波助澜。
冯家越来越衰败,已是人人可见。
朝堂失意,冯府后院的日子,更是鸡飞狗跳。
冯安——曾经风光无限的冯家大公子,自从被温弈舒被贬为庶人之后,便彻底成了京城的笑柄。
他整日借酒浇愁,性情变得越发暴戾,动辄打骂下人。
在永宁伯府的宴席上,觥筹交错,丝竹悦耳。
冯安又喝多了,满脸通红,脚步虚浮地要去抓一个歌姬的手。
工部侍郎家的小儿子李瑞,早就看冯安这副成日趾高气昂的样子不顺眼了。
此时酒意上头,也顾不得后果,就在旁边嗤笑了一声。
这声笑不大不小,可周围的人都能听见。
“有些人啊,真是越活越回去了。在连个女人都看不住,如今倒有胆子在外面撒野了。”
这话,像一根针,精准地刺在了冯安最痛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