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刚落,那垂着头的人像是被针扎了一般,原本涣散的气息骤然一凝,紧接着,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“唰”地一下睁开了,里面没有丝毫混沌,只有一闪而过的锐利,直直地看向苏青。
苏青的心跳得飞快,指尖微微发颤,却依旧稳住声线,用更低的声音补了一句:“田鼠出来送粮被打在家。风大迷了眼,找不着人。”
这串带着暗语的话刚落,那被绑着的人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。
齐三少的代号,只有内部核心的人才知晓。
他紧绷的脊背似乎微微一松,目光飞快地与苏青对上,又迅速移开。
此时,刘四已经啃完了手里的包子,擦着油乎乎的手往这边凑。
那人立刻压低声音,用仅能辨认的气音吐出五个字:“赵家裁缝铺。”
话音未落,刘四已凑到苏青身边,一眼瞥见那人睁开了眼,立刻换上一副凶狠的模样:“哟,醒了?我可告诉你,今天再不老实交代你的上线和接头人,太君说了,先打断你一只胳膊!”
那人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带血的笑,猛地朝刘四脸上啐了一口:“就是打死我,你们也休想知道半个字!”
“嘿,你这找死的玩意儿!”刘四被啐了一脸,顿时火冒三丈,抬脚就往那人身上狠狠踹去。
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听得苏青心口一揪。
她放在袖中的手死死攥成了拳,指甲几乎嵌进肉里,眼中翻涌着难以掩饰的难受与愤怒,却只能强压在眼底。
那人挨了一脚,闷哼一声,目光却再次扫过苏青,极轻极快地摇了摇头,像是在示意她不要冲动。
随后,他又缓缓垂下头,恢复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。
这压抑的场面,这刺鼻的气味,让苏青再也待不下去。
她猛地后退一步,捂住鼻子,声音带着明显的嫌恶:“这地方太臭了,赶紧上去吧。”
黄三本就不乐意待在这儿,闻言立刻应道:“哎,好嘞!”他跟麻溜子招呼了两句,便护着苏青转身往通道口走。
往上走的路依旧昏暗狭窄,苏青却觉得背后那道被绑在木桩上的身影,像一块烙铁,烫得她心口发疼。
“赵家裁缝铺”这五个字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,她知道,这是那人用命传递出来的讯息,绝不能有半分差池。
出了宪兵队的门,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,晒得人身上有些发暖。也觉得没那么冷了。
黄三还跟在苏青身狗。
苏青脚下没停,眼咕噜却飞快地转了两圈,像是在盘算着什么。
她忽然停下脚步,转过身来,脸上堆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,对着黄三说:“黄大哥,你看我这来的时候匆忙,身上就带了这么两件换洗衣物,总穿也不是个事儿。你带我去裁缝铺逛一圈,挑两身合身的衣裳,成不?”
黄三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脸上露出几分殷勤的笑,拍着胸脯应道:“行啊!这有啥不行的,苏少爷想买衣裳,那必须得去最好的铺子挑!”
说着就引着苏青往街面上有名的那家“锦绣阁”走去。
可进了锦绣阁,苏青指尖划过挂着的几件绸缎衣裳,眉头却微微蹙着,看了半晌也没说一句满意。
黄三在一旁陪着,看她这模样,也不敢催,只等着她拿主意。
最后苏青摇了摇头,轻声道:“这里的样式虽新,不太是我想要的。”
黄三只好又领着她去了另一家这家的衣裳以绣工精巧闻名。
可苏青依旧只是大略看了看,便拉着黄三往外走,嘴里念叨着:“还是不太对。”
接连走了两家上好的裁缝铺都没合心意,出了门,黄三忍不住挠了挠头,脸上带着些困惑。
问道:“怎么了苏姑娘,这两家的衣裳在咱们这地界儿可是数一数二的了,难道就没有你喜欢的样子?”
苏青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语气平淡。
“他们的料子不太好,黄大哥,这城里还有没有别的裁缝铺了?”
一直跟在旁边没怎么说话的刘四这时忽然插了一句嘴,他那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着,打量了苏青两眼才开口:“有倒是有,往前再走两条街,有家赵家裁缝铺。不过……”
他故意顿了顿,看了看黄三,又看向苏青,“不过那家铺子平日里都是给平民百姓做衣裳的,料子和手艺都比不上刚才那两家。少爷您这身份,去那种地方,怕是不太合适吧?”
“有什么不合适的?”苏青立刻接话,语气轻快了些,“料子好不好,得我自己摸过才知道。说不定平民百姓常去的铺子,反倒有实在东西呢?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刘四听她这么说,心里不禁打起了嘀咕。
他这人心眼子多,凡事都爱琢磨琢磨。
刚才苏青在那两家好铺子里明显是意兴阑珊,如今一听有平民去的裁缝铺,反倒来了精神,非得要去那赵家裁缝铺不可。
这里头,会不会有什么别的门道?
一路往赵家裁缝铺的方向走,刘四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苏青,脑子里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。
他看看苏青坦然的神情,又看看黄三那副没心没肺、只知道应和的样子,心里那点疑惑不仅没消,反倒更重了些。
这苏少爷怕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啊。
刘四心里的疑团转了好几个圈,终究还是没敢把揣测说出口,只和黄三一起,默不作声地跟在苏青身后。
赵家裁缝铺确实不大,临街两间屋子,门框上的漆皮有些斑驳,看着倒比刚才那两家少了几分精致。
门帘是粗布做的,带着点洗得发白的蓝,一掀起来,就见里头靠墙的木架上挂满了衣裳,大多是青、灰、蓝三色的粗布褂子和裤子,针脚看着倒还扎实。
苏青率先撩开门帘迈进去,黄三和刘四紧随其后。
屋里光线不算亮堂,靠墙摆着一张旧木桌,上头堆着些布料和针线笸箩。
听见动静,坐在桌后的掌柜抬起头,他约莫五十来岁,脸上带着些细密的皱纹,鼻梁上架着副铜边小眼镜,镜片擦得倒干净。
见有人进来,他连忙站起身,脸上堆起和善的笑,推了推眼镜,招呼道:“欢迎欢迎,几位是想做新衣服,还是看看现成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