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之后,姚湘的回应通过相繇传来,带着沉甸甸的分量。
起初,许泽并未言明是为谁打造这副不破身躯,渔苦大师——那位隐居已久、脾气古怪的铸器宗师——只觉得这个要求离奇又残忍,当场便要送客。许泽无奈,只得将白羽哲的遭遇、大呈与天原之间一触即发的危机,以及那关乎无数生灵的命运,尽数告知。
渔苦大师沉默了,独自在铸炼房中待了整整一天,炉火明灭映照着他凝重的脸庞。次日清晨,他推开房门,眼中布满血丝,声音沙哑地答应了。但他同时也告诉了许泽一个近乎残酷的真相。
所谓将身体炼成钢铁,并非简单的覆盖或灌注。渔苦大师提出的方案骇人听闻:首先,需用极其稀有且能导引、分散雷火的玄雷钨铁,将白羽哲全身的骨骼逐一替换。接着,以此为基础,直接在他的皮肤之外,锻造出一副与之严丝合缝、宛若第二层肌肤的全身铠甲。最后,将这已与骨骼铠甲初步结合的身躯,一同置入特制的熔炉之中。在极致的高温下,他原有的血肉之躯将会化作飞灰,但其蕴含的怨气与灵魂印记,将被永久封印在那副玄雷钨铁铠甲之内。
“这便是成功的景象。”渔苦大师语气平静,却字字惊心,“若是失败……便当是为他火化了吧。”
然而,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。大师提到了白羽哲胸前的封魂印。此印不除,白羽哲的身躯便受咒法封印保护,不仅可能无法承受熔铸的高温,更怕在过程中引发不可预知的异变。因此,他建议,在最终封上铠甲之前,必须先将封魂印去除,待熔铸完成,再重新绘制。理论上,只要过程足够快,白羽哲的魂魄短时间内不会立刻消散。
当这个消息通过姚湘和相繇,最终传入白羽哲识海时,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预想中的恐惧并未汹涌而来,取而代之的,竟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。
封魂印去除,意味着相繇……就要离开了。
识海中,相繇也罕见地陷入了沉寂。那古老的魂灵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。他们之间,无需多言,相伴至今的种种,都在这一刻的无声中流转。
“渔苦大师说,此法……只有三成把握,若是失败了……请你……”白羽哲最终开口,声音平静得出奇。
相繇嗤笑一声,语气是一贯的傲娇与不屑:“三成?哼,你们大呈的存亡与本尊何干?你自己去折腾吧,本尊才懒得管!”
白羽哲闻言,只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。他太了解这位亦师亦友的伙伴了,这别扭的言语之下,藏着怎样的关切,他心知肚明。
船只终于靠岸。几人踏上大呈的土地,也到了分别的时刻。
河童死活要跟着焰尾,抱着焰尾的尾巴不肯撒爪。白羽哲看着周围路人对着这个绿色小怪物指指点点,皱了皱眉,抬手一挥,一道幽光闪过,河童竟化成了一个看起来约莫七八岁、穿着绿色衣衫的人类男童模样,只是眼神依旧懵懂,头顶似乎还隐约能看到一个碗的虚影。
花袭自然要回拾月湾整顿花家事务,而白羽哲则必须立刻赶往鹰来山。渡口人来人往,喧嚣之中,两人相对而立。
“保重。”花袭轻声道。
白羽哲点了点头,目光却如同烙印般紧紧锁在花袭身上,仿佛要将他此刻的眉眼、轮廓,乃至每一根发丝都刻入灵魂深处。那目光太过深沉,太过专注,几乎要在花袭身上灼出一个洞来。
花袭仿佛感受到了这异常的目光,走出几步后,停下脚步,回过头来。隔着熙攘的人群,他对上白羽哲的视线,唇角微扬,抬起手,轻轻挥了挥。然后,他转身,白色的身影彻底融入人流,消失不见。
白羽哲依旧站在原地,久久凝望着那个方向。他深知,这一别,很可能就是最后一眼。自此之后,无论熔铸成败,下一次若再相见,他或许……已不再是现在的白羽哲,而他,也将更没有勇气告诉花袭真相。更可能的是,连这“下一次”的机会,都不会再有。
“走吧。”他收回目光,声音低哑,对身旁化作男童的河童和脚边的焰尾说道。
二人一狐,向着鹰来山的方向,沉默前行。在那里,渔苦大师,已然等候多时了。等待他的,是一场豪赌,赌注是他的存在,与未来。